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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方(1)逃难途中 诸多艰难重险阻
后方(2)沅水舟上 几多欢声掩国难
后方(3)柳树湾里 九曲九弯寻湖大
后方(4)抵足中宵 一夜叹息话文夕
后方(5)梅花村旁 群贤毕至访马公
后方(6)天子墓前 立志兴学慰先君
后方(7)酒席筵中 片言观色叹党争
后方(8)清香留内 妓院送信救匪首
后方(9)警报声下 数柱浓烟感凄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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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是在鹿先生到达辰溪后的第三天到的,送妻子来的的,却是鹿先生路上遇到的陈思成。当时鹿先生已被任先生联系到云麓中学任教员,负责教国文和历史,学生还在从长沙赶来的路上。妻子敲门,笑盈盈站在门口的时候,鹿先生正埋头在暂住的湖大西迁办事处为尚在逃难途中的学生备课。
“秀娥!”鹿先生透过镜框的上方看着站在门口的妻子,惊喜地放下手中的书卷,拉着妻子的手不放,好一会才发现妻子身后的学生装。
陈思成是姜炳龄派来送人的。
姜炳龄这次奉命来辰溪是查勘地形,为兵工厂选址。选址虽是密事,陈思成却不瞒他,说:“上峰对目前的第十一兵工厂的选址很不满意,虽靠近电厂,且在山中匿于民居,但日寇几次侦探后,总会被发现。所幸有人上报,在某处发现一处巨大的天然溶洞,绝无被空袭之虞,又离现址不远,迁移方便。”
陈思成先前与鹿先生同行一段,于行程上不肯透露任分毫,而今得知鹿先生是姜团长的老师,不再避讳,言辞间也亲近不少。鹿先生挂欠好些天,终得与妻子重逢,心情也是大好,叫长贵沏了茶,和陈思成聊了起来。陈思成,原在武汉就学,武汉沦陷,此来是托了门路转到湖大就读。
鹿先生生性淡泊,听陈思成说了几句,得知眼前这人家世并不简单,便放下热情,不咸不淡的说话,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
闲聊几句后,陈思成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说:“这次来辰溪,并非专程为送师娘,行前家父交代,要给马伯父送一封信去。”
“是湖大的先生?”因着任凯南的缘故,鹿先生对湖大的老师都还熟悉,一时没想起陈思成口中的“马先生”是谁,因此发问。
“是辰溪乡贤马公武马先生。”陈思成站起身来。“家父特意交代,一定要当面送给马先生。”
鹿先生才来辰溪不久,却也知道辰溪有个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回国后一路升迁至纵队司令,后因反蒋坐牢,出狱后带着日本妻子回到辰溪,致力兴业办学的马公武。
鹿先生叫来长贵,要长贵给陈思成带路,马公武的宅子不远,也在柳树湾。
学生陆续抵达辰溪,云麓中学开课,鹿先生作为先期到达的教员,自然更加忙碌。辰溪僻远,前方的战事只能从报纸上得知,相比报纸上字里行间透出的兵荒马乱,辰溪却象一处昔时避秦时乱的桃源所在。
迁到辰溪的机关越来越多,四处避难而来的人带着各自的口音汇聚在这小城之中,街头拥挤的人潮让这石头小城日渐繁荣,外乡人——因为大多是从沅江下游的常德逆水而上,所以被本地人称作“下河人”——也被这繁荣所惑,以为这繁华是辰溪所固有的,不是因他们的到来而成一般,又因沅水、辰水在此汇合,将一座石头城隔成三块,正与武汉格局类同,于是将这座边陲小城称为“小武汉”。在这拥挤不堪的街道中,人们丢开背井离乡的愁绪,学着辰溪乡民特有的乐天,迎来了逃难生涯中的第一个春节。
鹿先生来得早,租下的民居时还未涨价,一家人算是安顿了下来。妻子在房东家女人的怂恿下,用他的第一个月薪资早早的买了木炭。妻子见木炭价贱,难得奢侈一回,往年论斤买的木炭,领着卖木炭的乡民往家里挑了好几担。这些栎炭让两人在辰溪度过的第一个冬天过得温暖火热。栎炭无烟,辰溪乡民像是有独特的烧制方法,比在长沙的木炭要好上不少,价格却才一毛不到,和长沙比起来,简直低到不可思议。随着西迁辰溪的省府机关越来越多,到天气冷下来时,就算是八毛一斤,也难买到上好的栎炭了,妻子为此很是自得。
趁着短暂春假,鹿先生和任凯南、杨树达三人一道,暂且抛开国仇家恨,顶着寒风,很是游历了辰溪不少名胜:在锦岩塔的“凤城佳气”的题额旁,仰望冬季天际的云卷云舒;在丹山寺感叹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同时,惊叹于人力之无穷,居然生生在峭壁之上悬空立了一座古庙……
在柳树湾正对河的梅花村的半山有一私塾,私塾之后却是一处山庄,名曰白云山庄。在那里,鹿先生第一次见到了久已闻名的马公武。
“人道‘南任北马’,拱辰兄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马公武一身乡绅打扮,迎下几级台阶,甚是亲热地拉着任凯南的手。任凯南和马寅初都是国内有名望的经济学家,一南一北,号称“南任北马”,马公武对此也是熟知。
“元善先生学究天人,我岂敢并称,不过是同行抬爱罢了!谬赞!谬赞!”任凯南谦虚了一句,接着说:“倒是马先生,先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而后在庆应大学学经济,可谓是文武双全啊。”
“哈哈,可惜那个‘北马’不是我马公武。说起来,若能与拱辰兄比肩,我是万分愿意的!”马公武回国后从军数年,军人风格仍在,说完大笑,和来人一一见过,延请几人进屋。
不比柳树湾逼仄到只能建窨子屋,白云山庄依山临水、开阔大气,上下三栋,层叠而上,虽只是青砖青瓦,算不上画栋雕梁,却另有一种气势在,隔在上下栋房屋中间的,是一片宽阔的庭院。一路说笑着进屋,鹿先生看到匾额上的四个大字:“书剑报国”,非颜非柳,苍虬刚劲,落款正是马公武本人。
几人有意避开时局,说些眼下的事,只是时局艰危,身处其中,如何避得开,尤其是马公武,曾是搅局者,更是局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