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从军征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
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若,友人、亲人、爱人,一个个离去,只有你还活着,你当哭,抑或嘿嘿一笑?
或许,活着,当带点骄傲,即使命将你书写得如此潦草。
或许,渺小——一粒微尘模样的渺小,才是你、我、他生命的真相。
只是,不幸来临时,你、我一样,悄悄擦干泪水,默默将希望、爱寻找。
你说,你寻了六十五年,多少次梦中觅到,在下一个十字路口醒来,“希望”,却已远远地西沉、变老。
你亦老了。
可,青葱岁月,犹在昨天。
昨天,一次次掠过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一次次捱过天寒地冻。
挺住了。
昨天,一个个黄昏后,一个个孤独的影子,长长的,飘荡着,没有尽头。
偶尔,有想哭的冲动,却不知缘由。
亦挺住了。
或因,你有小小的念想,念家,念成长、进步,亦念青梅竹马的她。
今,枯黄的落叶堆满心间,你已不再少年。
今,归乡,带着几多激动、欣喜、不安?
今,逢着一个乡里人,怯怯地问,家中还有谁?
乡里人指了指远处,说,那即你的家——已是一片片松柏,一座座墓冢。
父母,我回来了,看看你们,你说。
要活着回来,母亲,您的话,儿记住了,可,您呢?
儿,不曾以微笑、汗水报答得一日,您,亦不曾听一听,儿的失落与坚强,忧伤与荣光。
暂回吧。
循着记忆,到家。
可,哪里是家?
一只只野兔、野鸡飞窜,一棵棵旅葵、旅谷盛开在井台、庭院。
你,旅葵、旅谷,我——旅人,此,我的家,你们,为何占据我的家?
占吧,占吧。
且取来,持作羹、饭。
一时间熟了,可叫谁吃呢?
犹记得,六十五年前,父母、兄弟、姐妹,一大家子人,追追打打、哭哭闹闹,父亲一遍遍的呵斥,母亲一声声的呼唤。
可,人呢?
嘴止不住地哆嗦着,一口饭,似一口冬天。
踉踉跄跄地出门东望,不禁老泪纵横,打湿了六十五年的征衣、艰辛、思念,亦打湿了六十五年的希望。
一个个皆长眠了,只我活着。
只——我——活——着……
诗,一大艺术特色,即“留白”手法。
首二句,“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看似平淡,实则有诸多“留白”——去了何处、战况如何、军旅生活怎样。
接着,“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一问一答的对白,暗藏了对话者怎样的表情、动作、心理,恐,因读者而异也。
而,“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四句淡淡的白描,却道尽荒凉,亦令人想象一个时代的凄凉。
如此“留白”手法,令诗篇意在言外,韵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