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呦,嘶,疼疼疼……”
“啧啧啧,推多了推多了……”李相斌连忙把手里头的电推子扔到桌子上,从胸前的口袋掏出老花镜。
“怎么样?不服老不行吧?”黄国昌对着镜子检查额头上的那一小道血痕,一面看着镜子里头的李相斌。
“你这头,我闭着眼睛就剃了,今天新推子手生。”
“你就是嘴硬。”
黄国昌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很久不敢这么仔细的照镜子了,脸上的皱纹像娃娃随手画的铅笔画,这儿一道那儿一道。今天的这身蓝色西装是他几十年来穿的最鲜艳的一次,他和他的老伴不一样,他当过国家公务员,虽然最后赶时髦下海了,但是穿衣裳的习惯算是改不了,几十年就那几个颜色,今天很特别,他破例了。
他望着又重新忙活起来的李相斌,跟他相反,老李今天这一身蓝,是他穿过最素的颜色了,纯粹是为了配合他。他看着镜子里头的李相斌,二十五年了,他好像还是记忆中的那个街头摆一把椅子给人剃头的小伙子,一样的架势,一样的动作,似乎什么都没变。
那一年,黄国昌刚刚下定决心下海,一个人游荡在南方城市的新气息之中,大楼是新的,马路是新的,甚至连空气都是新的。他被那个新的城市牢牢吸引住了,冥冥之中他觉得那才是属于他的地方。
“你还记得第一次我去找你剃头吗?”黄国昌想到这里问道。
“记得,怎么不记得,就你那鸟都能做巢的头,还抹的铮铮亮……我都一直憋着笑。”
“你呢?一件碎花衬衣还不扣好,袒胸露腹的,当时要有城管保准把你抓了。”
“老实说,是不是被我的腹肌吸引了?”
“老不正经。”
那天李相斌刚把摊支好,骑了老远的路,天气又闷热,索性解开了扣子,操起那块写着“理发两元”的牌子扇着风。老远的走过来一个小伙子,蓬乱的自然卷被摩丝拧巴的像一座小山包子,又像是几根大麻花并排着黏在头上,不用想,他就知道生意来了。
“你看现在那些小年轻的发型,还不是我当年给你理得那种,这就叫品位。”
“那是现在,当时我可是一直被误会成劳改犯。”
“你那种自然卷,搁在那个时候,也只能那么着了。”
“理都给你占着了。”
一阵沉默。
“老李啊,多少次了?”黄国昌抬眼望了望他
“四百二十三。”
“二十多年了,想不到啊,你给我剪了二十多年头发了,我却什么也给不了你。”黄国昌突然有些哽咽。
“是啊,你光是会找麻烦,快六十岁的人了,还被你拽来国外丢人。”李相斌又看了看刚才剃出血的地方。
“这怎么能是丢人呢,老李,跟你结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黄国昌转头望着他。
“你在这结了婚,回去不还是不作数。”老李把他身体正过去继续理。
“法律不作数,我俩作数。”
又一阵沉默。
黄国昌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滴到了他的面颊上,他意识到是老李的眼泪,他没有说什么,那滴眼泪顺着他的脸流下去,从脖子一直滴到心里。
“老李,我70岁的时候你给我剃光头吧。”
“你这头的形状,剃个光头就是个山药蛋。”老李破涕为笑,吸了吸鼻子。
“就剃光。”
“为啥呢?”
“我们年纪都大了,不想让你辛苦了。”
“不辛苦,就是解个闷,我给你剃一辈子,看看能不能凑满一千次。”
“能,能,绝对能。”
教堂里的圣歌又响起了,旧金山今天下起了细雨,像是在为这两位老人的婚礼洒下祝福。没有宾客,没有酒席,相识相知相恋二十五年的黄国昌和李相斌,身穿着蓝色的西装,神采奕奕的在这异国他乡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