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年3月9号22:32 杭市 求是大学附属二院】

      “老杨教授的状态不容乐观，宋校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医生对着宋明坤说道：“另外老杨教授的亲人还没到吗？”

      “唉，罗院长，老杨教授这些年一直生活在学校的宿舍里面，”宋明坤看了看门外长凳上坐着的那个身形单薄的孩子：“除了前几年收养的一个孩子以外，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

      罗骁院长叹了口气：“刚刚老杨教授睁开了眼睛，抬起手碰了碰我的手臂，现在我觉得老杨教授可能还有些话想对那个孩子说，只不过现在因为已经气管插管已经无法再说话了。"

      “有没有办法让老杨教授再和小杨一说说话？”宋明坤看着罗骁说道。

      罗骁想了想：“去年我们医院引进了几台‘虚拟现实医疗仓’，用来减少终末期癌症患者的痛苦。我们可以将老杨教授转移进医疗仓，让他和小杨一见一面，不过就老杨教授现在这个状态，这也是最后一面了。”

      宋明坤想了想：“就这么办吧！这也是我们最后能做的事情了。”

      宋明坤走出监护室，看到了坐在走廊里面的杨一。小杨一好像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的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膝盖，低着头默默的流着眼泪无声地哭泣着。小杨一对面的白墙应该见证过无数悲伤的故事，在这个黑夜里，那小小的身影像一盏随时会被风吹灭的油灯。

      “杨一，”宋明坤不忍再看下去：“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小杨一快速的转过头看向了宋明坤，宋明坤现在看清楚了他的脸，小杨一的眼睛通红，泪水挂在眼角，这一刻，杨一的脸上表现出满脸的不可接受。

      宋明坤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对，紧接着说道：“老杨教授可能有些话想对你说，因为气管插管说不了话，所以我们想用虚拟现实医疗仓让老杨教授和你再见一面，最后一面！你能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小杨一用袖子用力擦了擦自己的脸，站起身来，脸上的神情已不像刚才那么落寞：“宋伯伯，我明白的。”

      “好坚强的孩子！”宋明坤心里默默地感叹道。

      “你现在跟我来，我带你去医疗仓。”宋明坤带着小杨一离开了走廊。

      小杨一跟着宋明坤来到了一个特殊的房间，房间里有一些医护人员在，罗院长也在这里。这个房间里面隔开了5个独立空间，彼此都用玻璃隔开，每个空间里面都放着一台带着很多线缆的‘虚拟现实医疗仓’。医疗仓闭合状态下像一个个蚕茧，上表面是一大块透明材料，可以让外面的人看清楚里面的样子。

      小杨一往最左边的医疗仓看过去，发现老杨教授就躺在里面，身上还连着小型呼吸机以及一些监护设备。他跑了过去趴在玻璃上哭出了声，几个年轻的护士看到这一幕眼睛开始泛红。宋明坤对着小杨一说道：“杨一，你来这个医疗仓，老杨教授在等着你呢。”

      杨一听完，好好地看了老杨教授一眼，然后就往隔壁的医疗仓走去。

      医疗仓安静地打开，小杨一爬了上去，然后躺下，脸上没有丝毫害怕。

      “小朋友，一会儿这个盖子合上，你闭上眼睛就好，马上就能见到你的爷爷了。”旁边一个护士提醒着小杨一。

      小杨一重重地点了下头。

      医疗仓门缓缓合上，小杨一感觉身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记起刚才护士说的话，小杨一闭上了自己眼睛。

      小杨一感觉自己的意识轻飘飘的，脱离了自己的躯体。下一瞬间小杨一眼前一亮，一个熟悉的房间出现在他面前——求是大学学校职工宿舍的客厅。

      “怎么样，我做的这个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吧！生活在这个时代真好啊，每天都能长新的见识，除了感觉没多少力气，也感觉不到身体的病痛。”小杨一听到了一个心里无比熟悉的声音。他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老杨教授就坐在沙发的一侧。

      小杨一的眼泪马上就流了下来，止都止不住。

      老杨教授拍了拍一侧的沙发：“我们都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我走了之后要一切从简知道吗？杨一不要哭！过来坐下！自从我住进医院，我们好几年都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小杨一走过去在老杨教授一侧坐了下来，老杨教授用手轻轻拍着小杨一的后背。

    “当年收养你也是机缘巧合，当时就觉得你顺眼，这些年也全靠你了……”老杨教授略微抬起头回想当初的事情：“我给你取名杨一，不是想让你事事争第一，而是想让你好好做自己。你明白吗？”

      小杨一点点头。

      “杨一，我从来没有问过你遇到我之前你过着怎样的生活，我也没有兴趣知道，因为你啊，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五六岁就翻遍了我房间里的书，我有一段时间还在等在你遇到不知道的问题的时候来问我，只是没想到你对数学能理解的那么深。后来我住院之后，也听老宋说你经常偷偷去不同的教室听课，是不是？”

      小杨一轻轻笑了下，点了点头。

      “以后你就正大光明地去听课吧，我的工作卡给你，你可以去图书馆看看书和文献，获得更多的知识，还记得我的工作卡放的位置不？”

      “在您……床头上。”杨一的声音稍稍有些颤抖。

      “嗯好，本来我还想让你去上学，但现在看来让你接受传统教育是耽误你。我前段时间不小心看到了你在病床边的草稿，是‘角谷猜想’吗？”老杨教授微笑着看着小杨一。

      “嗯，离解决还有些距离……”

      “没关系，你现在才9岁，就算你解决了这个问题，你也会受到非议，还可能被舆论攻击，要先学会藏。我建议你找一个教授跟着他学习，数院的几个老家伙都不错，当然你想学别的也可以。但这之前最好还是要解决一个比较困难的问题。”

      “……嗯好。”杨一感觉迷茫的自己看到了一盏指路明灯。

      老杨教授放在小杨一背上的手滑落下来：“……明明感觉不到疼痛，但就是使不上力气。杨一啊，我这个状态应该存在不了多久了，我真想看着你好好长大，给国家弄点大奖回来。记住了吗？”

      小杨一抬起头看着老杨教授，眼泪再也止不住。

      “……傻孩子……别哭啊……别让人看了笑话……”老杨教授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医疗仓外面的生命监测系统显示老杨教授的生命体征开始不稳定。随着一声“嘀——”的长音，老杨教授去世了。

      宋明坤和罗骁等人都站直身体，安静地和老杨教授道别。

      虚拟世界里，老杨教授的身影已经消散，仅留下小杨一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这个空间好像开始慢慢关闭，房间里的画框、书架、椅子都开始碎裂成无数的光点，消失在这个世界。

      突然，这个世界的崩解停了下来。

      “……这又是什么地方？”一个陌生的女声出现在了这个空间里。

      小杨一猛地抬起了头。

      女人刚刚在一个奇怪的世界，在那只可怕怪兽的手里死里逃生，昏过去之后就来到了另一个奇怪的地方——这里所有的东西好像都在崩坏、粉碎……

      “……这个梦什么时候才会停止……”

      “你是谁？”女人听到了一个细弱的声音，在那唯一保存完好的沙发上，看到了一个八九岁大小正不断往后躲的小男孩。小男孩脸上挂着泪痕，眼里充满着惊恐。

      女人愣了一下，“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孩子。”她看了看小男孩，又看了看自己，原本在和怪物搏斗过程中被怪物的血染红的衣服恢复了原状。匕首也好好的放在大腿上绑着的刀鞘上。

      “我……我其实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我只是昏迷了之后就来到了这里。”女人没办法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小男孩，慢慢冷静了下来，“你是叫张萌吗？”

      “又是这个名字，”女人仔细回忆了一下，在昏倒之前，那个跑过来的男人也叫了这个名字：“为什么？为什么用这个名字叫我？你和你们……”

      女人开始抓狂，她不理解这一切，不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然后她看到那个小男孩指着自己的右侧肩膀上方：“那里有这两个字。”     

      女人看向了自己的右侧肩膀，猛然发现，上面清清楚楚地飘着——张萌，这两个字。

      “难怪那个男人一跑过来就问我是不是叫张萌，难怪这个小男孩也问我张萌是不是我的名字，”女人坐在了还没有崩解的地面上：“原来是这样，我叫张萌吗？。”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然后鼓起勇气说道：“我叫杨一，这里是杭市求是大学附属二院虚拟现实医疗仓创建的虚拟空间……本来……本来这个空间将要被删除，可能出了什么bug，然后你进来了，这边就好像暂停了。”

      张萌没有怎么听明白杨一说的话：“所以这里不是真实的？是梦吗？”

      杨一感觉张萌已经听不进去解释了，闭上眼睛回想着刚才老杨教授创造的这个小小的空间：“在这个空间，只要想象就能做到一些现实生活中做不到的事情。”

      原本暂停的空间崩坏开始继续，只不过下一瞬间开始开始了回溯，正在崩坏四散的物体又重新聚集在一起，已经消失的物品又重新出现。

      张萌回过神来看到这个空间从支离破碎的状态恢复成了一个普通的客厅，她睁大了自己的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因为这个空间由我所在的医疗仓构建，我可以尝试着控制这个空间，我觉得这样会让你感觉好一点。”杨一解释道：“你要不坐在沙发上，会舒服一点。”

      张萌不知道该怎么办，依言站起身来坐在杨一对面的沙发上。然后一杯热水凭空出现在张萌面前。

      “我爷爷……”杨一的眼色暗淡了一下：“在我生病的时候就会倒一杯热水，然后在我身边陪着我。”

      张萌看着面前这个孩子，他有着同龄人不曾拥有的成熟，双手握住那个杯子，杯子传递过来的温度让自己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明白，”张萌回想着之前的经历：“我在一个像沙漠戈壁的地方醒过来……”

      在特别医疗室内，几位医疗人员正在处理老杨教授的遗体。

      “杨一怎么还没醒过来，罗院长，这没事吧？”宋明坤对着罗骁问道。

      “在医疗仓里面是不会有危险的，”罗骁看了看躺在医疗仓里面的杨一：“让他在里面待一会儿吧！老杨教授已经可以转运了，我们过去。”

      宋明坤叹了一口气，和罗骁离开了特别医疗室。

      张萌讲完了自己之前的经历，看了看面前八九岁的杨一，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

      “所以你在受伤晕倒后，意识就来到了这里？”杨一看着张萌说道。

      “你都听明白了我说的话吗？”张萌不敢相信。

      “听起来你原来像是在一个虚拟的世界中，毕竟真实世界没有那样的怪物，”杨一不断地思考着：“你虽然记不得为什么在那样的世界也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但是却对其他的常识性知识很清楚——知道我说的沙发，也知道如何使用杯子。”

      “从你的语言动作和神态来看，也不像是一个AI，但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这些图片有你认识的吗？”杨一在空气中直接显示了一些杭市的城市照片。

      有西湖，有城市CBD，有繁忙的地铁，也有巨大的体育场……

      “我记不起来，但我好像就是应该生活在这个城市里，我有种熟悉感。”张萌观察了这些图片一会儿说道。

      张萌突然感觉视野在慢慢变暗：“我好像要离开了……”

      杨一停下了思考，他看到张萌的身体在变淡，一会儿功夫便消失在了面前，只留下一个散发着热气的水杯。

      “谢谢。”

      这是张萌最后留下的话。

    【时间：未知 地点：未知】

      张萌在一个小房间里面醒了过来，她躺在一个石制的床上面，房间里面除了床以外仅有一张桌子。这房子只能看到一个很小的窗户，这让整个房间看上去特别昏暗。张萌感觉到自己右侧胸腹还时不时地产生剧痛，伤口处缠着一些绷带，自己原来的的衣服被换掉了，那件被血染红的衣服正放在那张桌子上：“我又回到这里了啊……杨一……刚才那个应该是场梦吧……”

      张萌看到一个女人端着一个脸盆走了进来，看上去很年轻，穿着和之前自己一样的T恤。张萌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了女人的右侧肩旁上方。

      “秋晗？”

      “呀，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哦，我先去通知汎哥。”秋晗把脸盆放在了桌子上，转身跑了出去。

      “……原来那不是梦啊。”

    【2030年3月10号18:00 杭市 求是大学附属二院礼堂】

      老杨教授的遗体告别仪式正在进行，虽然根据老杨教授的遗愿，丧事一切从简，但是一些相熟的老教授都自发地赶了过来，老杨教授的一些学生得知了老杨教授去世的消息也从世界各地飞回了杭市。

      礼堂里放着肃穆的哀乐，老杨教授的朋友和学生依次向前和老杨教授告别。

      杨一穿着黑色的丧服，一个坐在礼堂的角落里面，他的胸前别着一朵白色的小花。

      宋明坤看到了杨一，所以走了过去，在杨一身边坐下。

      宋明坤没有说话，陪着杨一看着前方的礼堂。过了许久，宋明坤站起身来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张卡：“这是老杨教授让我转交给你的，里面是老杨教授的积蓄，他相信你能管理好。”

      杨一摇了摇头：“宋伯伯，我现在还没有能力去接受这个。爷爷给了我他的通行证，我可以在学校里面生活，另外爷爷也有任务交给我，我希望能做好。”

      宋明坤想了想：“好吧，那就先放在我这里，等你长大了我再交给你。”

      “现在你和我再去看一眼老杨教授的遗体吧，马上老杨教授就要送到殡仪馆了。”

      杨一跟着宋明坤走向老杨教授。杨一感觉周围的一切都褪去了颜色，渐渐变得模糊，眼睛里只剩下躺着的老杨教授。

      杨一走到老杨教授的一侧停了下来，躺着的老杨教授是那样的安详，病痛再也不会来侵扰这个老人。仔细看了看老杨教授的脸，想要把他深深地刻在脑子里，可是杨一有些看不清了，泪水不管擦掉多少次还是会流出来……

      “爷爷……”

      宋明坤带着杨一准备去楼下的停车场，在等待电梯的时候，宋明坤接到了一个电话。

      “杨一你在这稍微等我一下。”

      杨一点了点头，他看到走廊里有一条长凳，准备过去坐一会儿。

      这个时候，杨一看到旁边有个房间门被风吹开了，他想过去把那扇门关上。

      关门的时候他往房间里面看了一眼。

      “那是……”

      “张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