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家
从玉蟒山回来后，赵子昆算上周末一连休息了五天，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这些年来除了出差，他总是为公司忙着，就是过年他也没有闲着，看望领导，拜访客户，慰问职工，参加公益，观看演出，接受表彰，反比平时更忙乎。就像是在赶场子，场场都不能缺了，可场场似乎又可有可无，像只陀螺只是为了转而转着。
二十年来，他第一次睡到阳光照进了卧室床头上，他五点左右就醒了，他想装睡了一阵，不料真又睡着了。他做了梦，梦见自己回到了西北老家的农村，他还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教他语文课的是女知青杨老师，杨老师有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爱穿一件格子呢的上衣，是那种苏联电影中的掩襟双排扣的式样，非常好看洋气，杨老师不画眉毛，涂口红，但挠面霜，因为杨老师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好闻的清香。上课时杨老师声调不高，教室里很静，同学们都爱听杨老师好听的声音，杨老师的声音没有做作，没有过多的感情表露，只有平白清晰的陈述，但他永远都爱听，都听不够。他爱听杨老师讲课，爱看杨老师笑的表情，喜欢杨老师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没人的时候他会暗暗模仿杨老师走路，讲课的模样，一个人对树叶说上一阵子。
睡梦中他考上了大学，想追上杨老师汇报一下自己的……可总是走不到杨老师的正面，看不清杨老师的面庞，蓄积多年的向往无从叙说，想着杨老师沉稳淑雅的气质，自已冒冒失失，莽莽撞撞的样子，还是农村孩子的土包子气，不觉又羞愧了起来。断断续续的梦总连不到一齐，就在懊恼自己的时候，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睡梦，睁开眼睛，一缕阳光从窗帘缝中透入屋内，照在了被子上，拿过手机一看是司机打来的。接通后赵子昆说睡过了，不去公司了，让司机先回公司。赵子昆不仅对自己的迟到哑然失笑，从来都不需订闹铃，六点准时起床，今天却睡过了头，叫了两声爱人的名字也没人应，一看表都快十点了，想了想公司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离年还有十几天，不如就此回趟老家，去看看父母亲。
赵子昆给秘书小董打电话让订了一张当天去西北老家的飞机票，又给几个副总沟通交待了工作，重点给财务科叮嘱了事务，下午让司机老秦送他到了机场。
晚上八点，赵子昆到了兰州中川机场，下了飞机，寒冽的西北风吹来，冻得他只打哆嗦，虽然已加穿了棉衣，但还是有点猝不及防。在兰州机场又等了一个小时，赵子昆换乘了到A市的支线客机，快十一点到了A市。机场已有集团在A市的分公司经理陈栋和司机王师傅等候接机了。陈栋麻利地把行李放上车，热情地问侯后，一行人驱车向盛唐宾馆驶去。
A市是丝绸之路上的一座古城，文化旅游资源丰富，日照充沛，盛产各种水果，尤其是优质无核白葡萄闻名全国。前几年赵子昆响应A市的号召，回馈家乡建设，通过招商引资，在A市投资建设了盛唐宾馆，又收购了一家濒临破产的葡萄酒厂。刚开始几年赵子昆信心满大，亲自招兵买马集团公司直接管理经营，可隔行不谙门道，又加气候因素，旅游行业季节性太强，夏秋两季爆满，人手不够招了工，可冬春没人入住，人员富余无事可干，只能养一批闲人，空运转着，亏了不少钱，一度干不下去了，想关闭或转买了，可又怕在家乡影响不好。后来改由承包经营，由当地人陈栋出面总承包。集团公司把投资宾馆和葡萄酒厂的三千六百万元，算做投资A市分公司的资本，承包人陈栋承担投资的财务费用，即每年3600万x7%=252万元，折旧费用50万，共计302万元，其它费用一概不管，人员财务由陈栋自行招聘负责，陈栋不得以信海分公司的财产进行任何抵押担保活动。每年陈海视经营状况向A市捐赠不等善款。
赵子昆投资家乡建设本不想挣大的利润，只想能保本，逐渐收回成本，不想一开始差点干不下去关门，无奈之下引入独立承包，想试一下。不想这两年陈栋居然干得很有起色，赵子昆不由又对陈栋另眼相看，也在思考集团公司以后的管理模式和变革。
赵子昆经历了一天的奔波，也饿了，陈栋准备了好了一碗家乡味道的清汤臊子面和两碟小菜。这西北家乡的臊子面先要把白萝卜，红萝卜，土豆，豆腐切成丁，再与肉丁，少许的香菇，木耳，金针菇一起烂好，炝成汤。萝卜、土豆，豆腐丁须先在沸水中过一下才脆生不化汤，香菇不能多，多则变味，调出的汤反而不鲜。调好的汤再配上手擀的碱面，再调上一匙油泼辣子，一股米醋，真是酸辣可口。赵子昆大口朵頤着这久别的家乡美味，那个爽劲啊！浑身吃出一身细汗。
吃着可口的家乡碱面，住在家乡自家的宾馆的床上，赵子昆就像小时候，把头靠在了母亲的胸前一样温暖，又像把身体伏在了父亲的背上一样踏实。这一夜，他的心像落在了一个水泥坪蓝球场上，安逸而稳当，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第二天早晨起来，赵子昆吃了碗羊肉粉汤，便和陈栋、王师傅驱车向乡下的老家驶去。赵子昆的父母亲都七十多岁了，一直住在乡下的老院子。他接过去几次，二老都住不惯，总嫌南方潮湿，一连几天见不着太阳。最终还是回来了，这两年老人总说老了，哪里都不去，很少出远门，老人常说叶落归根，怕有个长短麻烦子女。赵子昆一路上想着父母辛苦操劳的一生，把自己从农村一步步供到大学毕业，自己却不能在身边侍奉敬孝，不由神情黯然，内心深深地感到对父母愧疚不矣。车上也没了话，只顾前行。
赵子昆家的老房子在集体农庄的最西头，西边靠着一条水渠，水渠边两排高大的白杨树，在冬日里随风摇摆着枝丫，像似在欢迎他的到来。赵子昆推开大门进入院中，一只小狗围着他汪汪欢快地叫着，引出了屋里的二弟赵子玉，二弟一看是大哥回来了，高兴地大声嚷到，“爹，妈，我大哥回来了"。
接着听到屋内蟋蟋蟀蟀穿鞋下炕的声音，父亲出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赵子昆连忙跑过来扶住，母亲在一旁高兴地说，"你看儿子来了，你爹都高兴成啥样了，路都走不及了，天天念叨可算念回来了"。
赵子昆看着年迈的父母，再听着母亲的话，不由眼圈红了，他强忍着不让泪珠流出眼眶。
赵子昆扶着父亲进了屋，父母亲坐在炕沿，他自己坐在一把椅子上，兄弟，兄弟媳妇，侄女，侄儿都跟了进来，不大的屋内一下围满了人。
父亲问了赵子昆，"咋来的，怎么只你一个人回来，儿媳妇，孙子怎么没一起来，一起回来过年该多好"。
赵子昆歉疚地对父母说，"临时有空决定来的，没有准备，来看爹妈和兄弟一家，年前还得赶回去，有时间我带他们回来"。
说完这话，赵子昆想起同来的陈栋和司机，忙对二弟说，“快请外面车上陈经理，王师傅进来"。
赵子玉出了大门，看到陈栋和王师傅正在从车上向下搬东西，忙上前说了几句客气话，帮着一起把东西拿了进来。
赵子昆和父母、侄儿、侄女都已转到客厅中。看到有客人进来，都站进来说着欢迎的话语，陈栋则不停地谦让着。
赵子昆已两三年没有回老家来了，看到兄弟把老房子翻新成上面罩着玻璃的走廊砖房，感到非常高兴，坐在房里干净敞亮很舒服，脚下暖烘烘地，一点感觉不到冬天的寒冷。
乘着家中准备饭菜的当口，赵子昆，陈栋和赵子玉绕着庄子从西墙转到了院后的果园子。园子中枣树，梨树，杏树，苹果树，桃树都有，地上的树叶有一半扫了，一半-还没动。赵子昆问二弟，"父亲还扫树叶喂羊?"
赵子玉有点难为地说，“说了多少次了，可爹闲不住，非要扫，就要喂这几只羊"。
赵子昆忙接过话说，"不是埋怨你，爹能背动树叶背斗，看来身体还好，喂羊也是找个事干，由着他吧，这些年你一直尽孝，苦了你了"。
赵子玉舒缓地说，"大哥说到哪里去了，你在外面忙，又汇来那么多钱，这翻修房子的钱就是你给的，还没有用完呢，父母亲都还能动，也没有什么大病，还常帮我们忙活呢！"
听了兄弟的话，赵子昆更愧疚了，一直想把兄弟带出去，摆脱这干体力的农活，可总是顾虑太多，又让照料父母亲，也只能让他一家，仍然种这十几亩葡萄。兄弟能这样大度地理解，真是应了那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老话啊！
一行人转到上房后面，赵子昆看到有一个炕门口，冒着烟，不竟对二弟说到，"不缺钱了就多买些煤烧，也通上火炕，就不要烧土炕了，累了弟媳妇。"
赵子玉听大哥这么一说，像一下打开了话闸子，得意地说，"大哥，这叫地炕，现在都兴这个，刚才咱们在爹妈，上房客厅中座时，都没有煤炉子，脚下热着吧，这都是这地炕烧热的。翻修房子时，我把地下挖空，屋内地面抬高了半米，砌成了烟道，炕下也是烟道，上面浇上一层混凝土，再铺上瓷砖。咱们这种葡萄剪下的蔓条，从我们现在看到的炕门口塞进去，烧上一梱，能热一两天，即方便经济，还干净不呛人，柴草也有个去处，草木灰还是好肥料"。
赵子昆听了二弟的介绍一下对火炕来了兴趣，爬在炕门口探望了一阵，又在地上用树枝画着与二弟比划了好一阵，完全被火炕的设计构想和价值所折服，高兴地对二弟说，"这地炕解决了寒冷地区农村冬天取暖的大事，节约环保，综合利用，可以申请诺贝尔奖啊！这发明创造，不一定要复杂高深，像地炕这样实用的发明真是太需要了啊！"
赵子昆一路夸着地炕的好，一面对二弟说，"我几年没回来了，吃过饭你倍我到队上有老人的家中走一圈，我想去给队上的老人们，拜个年"。
然后，又拿出两万块钱交给二弟说，"大队耍社火，你还是敲鼓吧，这两万块钱，你交给书记，说是我给耍社火的大家的一点心意"。
赵子玉爽快地接过钱嬉笑着说，"这钱太即及时了，社火队正愁没钱，招不来人，再能多给几万，今年咱们村耍出的社火准能得头名"。
赵子昆也笑着说，"看把你能得，这钱怕是你们买酒喝了吧！"说完大家都笑了。
回到上房客厅，饭已经摆在了桌子上，两张方桌对在了一齐，把父母亲让在了方桌的上面，大家落了坐，边说边聊吃了起来。
吃过午饭，开着车赵子昆兄弟在队上走了一圈，给队上的老人拜过了年，天快黑了，赵子昆让陈栋和王师傅回了城，自己住在家中，明早让过来接。
赵子昆在家中与父母亲，兄弟一家，还有听闻到消息，过来的小时的朋友们高高兴兴地闹腾了一个晚上，很晚才送走朋友睡下，这一夜，他像喝了米酒一样甜醴舒畅满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