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时间,一个同事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进我们办公室,一边分一边说:“这是我们那边的特产,你们尝尝。”我说:“李大叔,你太客气了,每次从老家回来,都给我们带这么多特产,太感谢了!只是从这么远的地方带过来也挺麻烦的,下次少带点。”李大叔说:“我也想少带点,可是我妈不愿意啊,非得给我塞得满满的才放心。”无奈的“抱怨”中带着满满的幸福感。李大叔今年五十多了,还能像孩子一样被妈妈疼爱着,真是让人羡慕。
每次听别人提到妈妈,尽管都是一些喋喋不休充满“嫌弃”的普通日常,我都很羡慕。因为我的母亲去世已经有二十个年头了。我都想不起她的样子了,家里没有一张她的照片,也没有什么物件,只有一幢她和父亲在九十年代一起建的老房子,几床当年她亲手织的麻布被套,还有老房子天井边上她亲手题写的“1997年元月”的字样,其他信息只能到回忆里面去找了。
每次想起母亲,并不是我所羡慕的那种温情,而是无穷无尽的苦、累、委屈、抱怨、无助、哭泣、逃离、呻吟以及病痛的折磨,那样的母亲让我害怕甚至厌恶,恨不得远离。我做过很多对不起母亲的事儿,最多的就是对母亲的嫌弃,至今想来还是深深的愧疚和自责。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回到过去,我能不能做得更好一些呢?内心的回答却是否定的。因为至今我都害怕那样的母亲,也无法化解母亲身上那股强大的负能量。
去年我做了一个梦,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你的母亲之所以这么早地离去,是因为她深陷消极悲观之中难以自拔,无法给你们一个正确的引领,就算活着,也不一定能让你的人生比现在的更好,或许她的离去,也是对你们最深的爱。我被巨大的负罪感吓醒。作为女儿,我怎么能这么想呢?我哭了,带着太多的无奈和无助,那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特别特别想去好好孝顺她,可是梦反映的是我的潜意识,潜意识携带着记忆,是一种真实的内心感受。我就像一个耍无赖的小孩一样蹬着腿在床上哭,我不要这样的记忆,可也不想永远失去母亲。
今天看了电影《你好,李焕英》,内心被很多点触动到了,女儿想尽一切的办法让母亲开心不留遗憾,哪怕是让年轻时候的母亲嫁给不是父亲的人,这意味着自己不复会出生。而母亲也特别配合女儿的各种努力,满足女儿尽孝心的愿望,这之间的温情普通又感人。整个观看的过程中,我没有想起母亲。
走出俱乐部,我开始问自己:我和母亲之间有没有过特别美好的时刻呢?其实是有的。小时候母亲抱着生病的妹妹整宿地不睡觉,我心生妒忌,装病想让母亲抱,母亲明知道我是装的,还是抱了我一宿。夏天睡觉的时候,没有电风扇,我们一钻到蚊帐里就睡了,这时母亲会拿着一把蒲扇过来,打开蚊帐给我们赶蚊子,那股蒲扇摇动带来的凉意让我每次想起都很舒服。下雨天的时候,母亲会给我们做点好吃的,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刻,也是我比较喜欢下雨天的原因。知道我喜欢吃苦瓜,母亲就腾出一块地出来种全家人都不喜欢吃只有我喜欢吃的苦瓜。我喜欢穿白色的衣服,母亲给我们添置新衣服的时候,不顾别人忌讳白色的反对给我买了一件白毛衣。
六年级的时候,父亲摔伤了腰,母亲对我说:“你爸爸受伤了,很长一段时间挣不了钱了,还要花钱,你就不上学了吧。”我跑出去哭了。母亲知道之后,到处去求人借钱,给父亲治病,供我上学,让妹妹辍学了两年。上初中的时候,家里的玉米熟了,弟弟妹妹馋得不行,母亲愣是要等我周末回家再摘回来煮。中秋节,母亲把月饼挂得高高的,也要等我回家再吃。弟弟妹妹经常说:姐姐肯定是捡来的,要不然妈妈怎么会这么偏心,好吃的东西都留给她吃。母亲还用她一米四的瘦小身子,挑一百多斤稻谷走十里路到学校兑成饭票给我当伙食,还很得意地说,跟伙食房的人讨价还价,把稻谷的出米率从百分之五十讲到了百分之七十。
记得最深刻的一次,是初中有一次周五,下课之后,我浑身不舒服,愣是骑自行车回家,到了家对面的晒场上,实在没有力气了,就躺在了晒场旁边的草地上。母亲知道之后,赶紧跑来,摸我的额头,才知道我发烧了。于是晚饭都没吃,又是用那个瘦小的身体背着我走了好几里路到村里的诊所给我看病。医生一量体温,40.5℃。母亲问:“什么药能最快退烧?”医生说:“青霉素吊针。”母亲毫不犹豫地说:“那就按你说的办吧,我这姑娘爱学习,她不想耽误学习,周一还要去上学。”医生说:“行!”于是就给我输了青霉素,那是我第一次打吊针。打完之后,要三十多块钱,这是一笔不少的钱呢。母亲求了医生半天,医生才答应在没还清之前赊账的情况下赊新账。
母亲背着我,打着手电筒,在黑夜中一坑一洼的小路上走着,感觉十分费劲。沿路是随风摆动发出娑娑响声的玉米黑影,还有隔一段就出现的坟地,看起来阴深深的,很吓人。母亲胆子很小,平时晚上出去上个厕所都要叫我陪的,不知道她是靠什么力量克服那一天晚上的恐惧的。半路上,母亲累极了,只能放我下来休息一会。她看到我的袖子破了,就说:“孩子,衣服都破了,怎么不跟妈妈说一声呢?”
母亲好不容易把我背到了家,我上了厕所之后,整个人就舒服了很多。母亲又是给我做吃的。吃完之后,我沉沉地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烧终于退了。发现那个破了的袖子已经缝好了,那一瞬间,心里暖暖的,眼眶湿润了,母亲昨晚估计一夜没睡,还给我把衣服缝好了。
细细想来,母亲也曾给过我许多温情,给过许多厚重的爱,我只要记住这些被母亲爱着的时刻就好了。贾玲的母亲李焕英是1958年出生,2001年去世的,我的母亲也是。贾玲用电影的形式演绎了她和母亲之前的温情,让所有人记住了她的母亲。我想,有一天,我也有写一部作品,记录我和母亲之间的点点温情,也让所有人记住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