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甥女回乡下,把一件定制的唐装带给我父亲。她说,老人家表示很满意。
乡下不少人还保留着传统的嫁娶仪式,这种仪式中需要各种文书往来。这些礼仪性很强的文书,没有多少人知道怎么写了,而我父亲就是能写这种文书的少数人之一。人们请我父亲去写这些文书时,会很尊敬的称他为“先生”。母亲说,都当先生啦,要有一件象样的衣服。父亲认为有理,于是,我大姐就给父亲定制了这件唐装。
我觉得,父亲不仅是对唐装感到满意,也是对他的晚年生活感到满意。可能,这就是他的理想生活。
父亲是农民,但他能做很多事情。我们兄弟姐妹从小跟他种庄稼,收成总是很不错。但在那个年代,农民的生活非常艰难,即使收成不错,也只能是勉强吃饱肚子。
在那个年代,象猪肉这类高端食品,是凭票供应的。有特权的人,写个条子,也能起到票证的作用。有一个与我家住在同一座老房子的族叔,就有这样的特权。我小时候,曾经听到我母亲跟人家这样到我父亲:“有的人能赖上几个小时找某阿叔写条子,可他却开个口都不敢!”
这事,不经意地被我记住了。而等我自己人到中年的时候,我才似乎能体味到父亲当年的心境。是的,父亲“不敢”。可能并非人们所常说的“是不为也非不能也”。也许父亲也想通过这种方式去改善他妻儿的生活,但是他做不到!他应该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父亲做了很多事来改善我们的生活。除了种庄稼之外,他还种香蕉、柑桔;他养了一群又一群的鸭子;雨季时,他能够从河渠里抓到很多鱼虾;他还到砖厂做砖瓦;他会把竹子变成各种竹器;后来,有乡镇企业了,他带着算盘当起了会计。总之,他在不断为生活而努力,但有些事情,比如请人写个条子,他做不到。
现在,我的生活,已经和父亲有很大的不同。但有时我会觉得,这些不同,是表面的,而在本质上,和父亲是一样的。
理论上,我可以认同萨特的存在主义。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条条框框,任何事情都能做,只要自己承担后果即可。但很明显,有些事我确实做不到。
对于大部分中国人来说,没有什么外在的力量去强制他做和不做什么,但他们却都在自己的内心中有某种准则。这种准则,或许是隐秘的,但却是强大的,甚至是绝对的。因而,一些事情,即使看起来对他们来说很容易做到,而且似乎他们也有意愿去做,但实际上,他们做不到。
常有人对我说,应该怎样做怎样做才能把生意做好把钱赚到。看起来,确实较简单,而且,我也有意愿做好生意,也非常想赚到钱,但确实,这些简单的事情,我做不到。
我只能,非常努力地做好我能够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