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出发前准备妥当之后，我去了一趟花府，做临行前的告别。

        花姐似乎早就预料到我的打算，只是简单嘱咐了几句。末了，才想起来什么，“这次北上，倘若遇到我那个蠢弟弟，你替我教训他一顿。”

        我头一次听说花姐还有一个弟弟，“你的弟弟在哪？”

        “他叫闻荻。”这个名字从花姐口中说出来，着实吓了我一跳，“是分家的一个小鬼，之前平定内乱，他帮了我不少忙。你沿途打听打听，应该能找到他。”

        吃惊之余，我将北阳城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花姐。

        “原来你们见过了。”花姐眉梢微微一挑，“他竟然在北方做这种事。你不需要客气，给我狠狠地教训他。”

        这恐怕又是一件无能为力的事情。

        告别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请教花姐，可左思右想，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花姐一眼看破我的心思，主动提了出来：“是关于通灵宝玉的事？”

        我忙不迭地点头。

        “这件事原本应该由你的父母告诉你，不过既然慕里氏牵涉其中，我多嘴两句也不过分。”花姐一边思忖，一边说道，“你去把慕里氏那个小鬼叫过来吧。”

        “慕里氏，谁啊？”我听得一头雾水。

        花姐比我还要惊讶，“不就是你带回来的那个冰山小姑娘？”

        少时，我和花姐、水鸢团座在桌边，气氛有些微妙。

        “慕里水鸢，当年你们利用秘传剑谱，挑起花开氏的内斗，把南州郡搅得天翻地覆，现在竟然还敢回来。”花姐的每个字都像寒针刺心，让人胆颤不已。

        这种恐惧的感觉，我太熟悉了。小时候贪玩，不爱念书，花姐便用这种声音来教导我。

        “哼。花开氏贪得无厌，抢了我们的剑谱，还要赖到慕里氏身上？”水鸢顶着巨大的压力，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小丫头，我身为花开氏的家主，理应清除慕里氏的余孽。”

        “……我早知道，花开氏没一个好东西，你以为我怕你？”

        一股磅礴的妖气从花姐身后猛蹿而出，水鸢则按住剑柄，寒光隐隐出鞘。

        糟糕，这是要动手的意思。

        我连忙挡在两人中间，试图缓解紧张的氛围。

        “花姐，当年的恩怨，都是上一辈人的事了，水鸢她并无过错啊。水鸢，花姐怎么说也是救了我们的人，不要让家族的恩怨蒙蔽了你的眼睛。”

        “小千儿，你不知道她是慕里家的人，一时好心救了她，花姐不会责怪你。”

        “苍树，慕里氏向来恩怨分明，等我收拾了妖女，照样陪你上路。”

        “……你们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小千儿，让开。”“苍树，刀剑无眼。”

        看来两人压根没有听劝的意思，我索性一屁股在两人之间坐了下来。

        “小千儿，你做什么。”“苍树，别做蠢事。”

        我嗤了一声，缓缓说道，“既然你们不听我的，我又何必要听你们的。”

        两人忽地都不吭声了，相持了半晌，竟然各自坐了回去。

        我一摸额头，冷汗都出来了。

        趁着这个机会，我赶紧沏上热茶，给两人面前各放了一杯。

        花姐端起来啜了一口，“小千儿，你放心，我不动手。”说罢，又低声跟了一句，“出了花府大门，有的是想杀她的人。”

        没救了。花姐连心都被妖化了。

        水鸢一口就把茶水喝干了，“你要拦着，我也不让你难堪。”说完，同样低声耳语道，“慕里氏本来就更擅奇袭。”

        这边也没救了，嗯。

        气氛缓和之后，花姐言简意赅地讲述了通灵宝玉的由来。

        花开氏和慕里氏能够对峙百余年，依仗的是各自的神通。慕里氏自不用说，祖先慕里破浪独创的传奇剑法，护佑族人无数次抵御了花开氏的入侵。

        花开氏的神通则源自一门叫做森罗万象的妖法。据说始祖是一位名叫花开若然的女性。她出生的时候，后背有一幅错综复杂的花卉图，而这就是森罗万象的总纲。十六岁那年，花开若然领会了妖法的玄妙，带领族人迅速崛起。此后，每隔数代后人，必定有带着花卉图纹出生的女性，成为新的花开氏家主。

        森罗万象是一门深奥的妖法，下面有众多分支，历代花开氏家主往往只能领会其中一个枝节。据说不同的花卉代表着不同的枝节，但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可以解读图纹的玄妙。

        花开氏原本相当团结，因为家主天生命定，没有人可以造反。但是在几十年前，一对双胞胎姐妹出生了，两人背上都带着鲜花图纹。

        这便是花开氏内斗的起源。

        争斗一天比一天剧烈，花开氏逐渐分裂成两股势力，矛盾似乎无从调和。但是，在姐妹两二十岁那天，转机出现了。

        据说，两人同时参悟了自己的妖法。当晚，妹妹将自己的妖法封印在一块玉佩中，从此丧失了背上的图纹。随后，妹妹离开花开家，带着追随她的族人，改姓为出云。

        而这块玉佩，就是通灵宝玉。

        “从本源上讲，通灵宝玉其实是出云氏的宝物。”花姐作结道，“只是出云氏对其讳莫如深，世人皆以为玉中蕴藏着花开氏的妖法。”

        “这宝玉究竟有什么玄妙，能让世人以性命相争？”我问道。

        “……”花姐沉默了许久，方才说道，“上一任家主临终的前一晚，将我叫到床边，讲了一个很可怕的故事。”

        我暗自算了一下时间，那正好是南州郡战火燃起的第二年。当时，我八岁，花姐十四岁。

        “什么故事？”水鸢从旁问道。

        “故事说，两件珍宝现于世间，天下将生灵涂炭。”

        我倏然一惊，这哪里是故事，分明是预言啊。

        水鸢冷哼道：“原来花开氏早就谋划好了这一切。”

        “你错了。”花姐瞥了水鸢一眼，“这个故事，是当年那个双胞胎姐姐，讲给上一任家主听的。”

        花姐说，双胞胎姐姐的妖法，很有可能就是预言。

        可这跟通灵宝玉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故事的原貌并非如此。”花姐谈到此处，示意我给她斟茶，品了一口之后，方才继续说道，“双胞胎姐姐当年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

        “她看到了什么？”我紧跟着问道。

        “她看到姐妹反目成仇，花开氏毁于一旦。”

        “……所以妹妹才要封印妖法，离开花开一族。”我恍然大悟。

        “关于这一点，上一任家主和我持有不同的观点。”花姐阐释道，“上一任家主和你看法相似，我却认为，妹妹只是将灾难延缓了几十年。”

        “为什么是延缓？”“因为宿命无法避免。”“……”

        说罢，花姐的视线定在了我身上，“双胞胎姐姐的妖法是看见未来，而妹妹的妖法，则是看见真实。”

        “看见真实？”

        “不错。妹妹既能看到真实的人心，也能看到真实的未来。”花姐的声音波澜不惊，内容却让人心惊肉跳，“所以我认为，妹妹从一开始就知道，姐姐看到的未来是无法避免的。”

        “看见真实……”水鸢忖着下巴，忽然想到了什么，“苍树，你用通灵宝玉试试看，真实的我是什么样子？”

        “千万不要——”花姐立刻阻止道，“我奉劝你，不要动用宝玉的妖法，一次也不要。”

        “为什么？”我和水鸢同时问道。

        花姐严肃地看着我们，一字一句道：“真实绝不会是轻松有趣的东西。”

        三人都静默了片刻。我忽然想道：“如果把通灵宝玉毁掉，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争端了？”

        “那也不可能。”花姐应道。

        “为什么？”

        花姐没有回答，反而是水鸢从旁说道：“有这么简单的话，当年双胞胎妹妹就把宝玉毁了。”

        乍一听很有道理，可如今的情形和当年大不一样。当初妹妹留着宝玉，既是向花开氏示好，也是在示威。而如今姐妹皆已不在世上，花开氏一家独大，宝玉的使命早就结束了。

        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花姐这时说道：“小千儿，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妹妹去世之后，出云氏再也没有出现背生花卉的孩子。”

        “这——”我顿时怔住了。

        血统变了吗，不，出云氏和花开氏流的是相同的血。巧合吗，有花案的孩子连续两次都生在了花开家？

        “会不会是因为通灵宝玉？”水鸢猜测道，“有宝玉在，出云氏就不会生出带花案的孩子。”

        简直是异想天开的推测——我看向花姐，得到的却是沉默的认同。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宝玉流落到了符徒氏的手里。”水鸢继续说道，“央佳说它是祖传的宝贝，那就是说，宝玉早就不在出云家，也失去了它应有的作用。”

        没了宝玉，也就是说，出云氏会……

        想到这里，我背心“噌”地起了一层冷汗。

        “小千儿，当年你离家北上，我曾告诉你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

        “父母送你去北方，必然有他们的道理。”

        想起这话，我的脸色忽然有些僵硬，“花姐，难道说……”

        “小千儿，你出生的时候，背上有一株翠绿的万年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