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有预约。”
“我知道,可是,你跟死者……”
“我们已经结婚了,我们的婚姻完全受法律保护。”杰克有点激动,拿着电话的右手上满是皱纹,像是被树根盘绕。
“我不是指你们受不受法律保护,你看,你们是同性恋对吧?我们这里不接受同性恋,你们会下地狱的,我们只给能上天堂的人提供服务。”对方说到这里,轻蔑的笑了一声,挂了电话。
杰克望着鲍勃的遗照,想哭却没有眼泪,鲍勃走了,他再也不会哭了,因为他答应过鲍勃会好好的活下去。他们在一起已经足足五十二年了,他们实现了当初的誓言,只有死亡才能把他们俩分开。可是,这个世界上却没有能让鲍勃安息的地方。
二十年前,他们环游美国,最终挑选了这个密西西比河畔的城市作为退休养老的终点,他们开设了一个特殊教育中心,专门帮助城市中的特殊儿童,他们有的先天失聪,有的是自闭症,有的身有残疾,两个人一干就是十几年,把他们的爱传递给了更多的人,直到再也做不动了,才住进了私人养老院。
杰克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他们为这个社区付出这么多之后,殡仪馆会因为他们的同性恋身份而拒绝安葬鲍勃。
“亲爱的,我想我只能带你去一个更远的地方了,不管你葬在哪里,一百里外,还是一千里外,我都会和你一起。我会像往常一样,每天早上跟你一起读报纸,每周都给你带一束鲜花……我知道,你最不喜欢坐汽车旅行,只是,恐怕得让你再受一点苦了……”
杰克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听力的衰退让他非常挫败,他左脸使劲挤压着电话听筒,把耳朵压的血红,却也只能勉强听清楚对方的声音。一家,两家,三家,他害怕了,他从没想过,这么多殡仪馆竟然都拒绝为同性恋提供一块小小的安息之所。
“喂。”他又接通了一家几百里外的殡仪馆。
“你好,请问,是殡仪馆吗?”多次被拒绝的杰克,仍然没有放弃希望。
“对,您好,请问我可以为您做些什么?”对方特意减慢的语速和提高的音量,让杰克轻松了一些。
“我老伴去世了,我们是同性恋,你那里,接受同性恋吗?”他太疲倦了,一下午的教训,让他明白还是先表明自己的身份比较好。
“先生,我们当然接受同性恋,上帝面前,人人平等……”
杰克哭了,他知道他的信仰不会抛弃他,抛弃鲍勃,只有那些歪曲圣经的信徒才会如此。
“谢谢,谢谢你说这句话。”
他瘫倒在沙发上,天已经黑了,他环视着这个房子里的一切,这是二十年来两个人的所有,现在,他必须离开了,他要跟随着鲍勃一起,去另外一个地方,陪着自己的爱人。想到这里,别离的忧愁被另一种相守的喜悦击退。他起身拉开窗帘,一点,两点,三点,屋外的草坪上,越来越多的人手捧着白色的蜡烛聚拢了过来,远处的大道上,排着长龙的汽车都朝着杰克和鲍勃的房子缓缓行进。
“海德先生,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小琳达。”
“琳达?”
“嗯,是我,那个只让你喂饭小姑娘。”
“你,你能看见了?”
“我做了眼角膜手术……”
“海德先生……”
“海德先生……”
杰克握着琳达的手,环顾四周,这些手捧蜡烛的人,他都隐隐约约的记得,先天失聪的卢瑟福,十个数都认不全的朱迪,谁也不理只会把画给鲍勃和他看的文森特……所有这些人,都是他和鲍勃十几年来帮助过的特殊儿童。
“海德先生,您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罗伯特和你对我们的帮助那么大……”一个中年女人已经不能自已,眼泪代替了剩下的语言。
“谢谢,谢谢你们。”杰克看着星星点点的烛火点亮了这片黑夜,他们眼睛里和烛光里面都闪动着感恩和善良。
“杰克,把鲍勃留下来,你也留下来,这是属于你们的城市,他们不能这样对你。”男人走上来握住杰克的手臂。
“让鲍勃留下来。”
“留下来。”
所有人都附和着。
“杰克,我儿子正在准备对殡仪馆的诉讼,还记得吗?罗斯,那个小个子罗斯。”罗斯患有侏儒症,在他和鲍勃的学校呆了将近六年。
“啊,Yao已经是律师了?”Yao是罗斯给自己取得昵称,他小的时候说他相信自己能变得和姚明一样高大。
“是啊,杰克,你放心,鲍勃会留下来的。”
这一路的星光、烛火、车灯,汇成了一条闪着白色辉光的坦途,杰克仿佛看到这条路的尽头,正是天堂的门庭。
“谢谢你,谢谢你们,”杰克使尽全力希望大家都能听见,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得走了,等不了了,我们会记得大家的,会记得密西西比河,狭隘的墓园终究不能让纯洁的灵魂得到安息,大家对我们的这份情,才是灵魂的处所……”
杰克不是一个话多的人,鲍勃才是,可是今晚,他一直说着,说着,他想说的多一点,再多一点,他知道,鲍勃,都能听见的。
(鲍勃最终去了百里外安葬,杰克也搬了家,但是,对于殡仪馆的诉讼仍在进行中,并已得到美国各大媒体的声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