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真王朝·盛世城·贤亲阁
文/怀山若水
弟弟的消息
抚国公这是在为他酝酿已久的新政谋开篇吗?走出贤亲阁的司马世治心里暗暗思量着。
早在北征还没结束的时候,他就听父亲提起过,抚国公曾劝谏王上进行国政变革,但后来却一直没有下文。今天抚国公借着太子选妃的事突然提到新旧贵族,难道王朝真要变法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
百旗人以主旗、从旗和散旗的族制来区分贵贱,这已经是五百多年未变的规矩了。如今虽然有不少新贵借着商路和农地转卖大肆敛财、崭露头角,可毕竟低人一等的家世血统摆在那里。要是王廷真打算为他们变法,那岂不就是冲着我们这些世家大族来的吗?司马世治越想越觉得抚国公今天的这番话颇有点耐人寻味的意思。
不知什么时候,天开始下雨了。
风卷着细如银毫的雨丝,斜挂在天地间,把眼前巨大的勤章殿连同周围的宫楼殿宇都一起裹了进去,混沌一片。
勤章殿,这座大真王朝的王宫主殿就坐落在王都盛世城的中轴线上。它是王权的象征,也是整个王朝的心脏。这里几乎汇聚了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东西——高贵的血统、无尽的财富、至上的权力、还有身为统治者的荣耀。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野心、阴谋、鲜血乃至死亡。
它就像一头藏在雾霾里的狰狞巨兽,从不轻易显露真面目。司马世治站在廊檐下想,几滴冰冷的雨珠打落到脸上。
这个时节的骏州都该飘雪了吧,但愿今年北边不要再起狼吼风,否则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司马世治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身后不时走过散去的朝臣,偶尔飘来几句议论。
“王上也真是的,这个月还没过十五,倒有五天没临朝了,不会昨晚又跟丽美人在玄沐湖畔喝多了吧。”
“你管他哩,自打太叔家的那个女人进了宫,王上哪个月不是如此?连老国丈北轩濡这样的三朝元老都没多说一句,你管的哪门子闲事!”
“老国丈不说,那是因为他不敢说。人家丽美人为王上生的儿子,才六岁就被封了得意君。而北轩王后自打头胎难产后,至今无出,要不是王上顾念旧情,把已故馨美人的孩子过继给她,只怕王后的位子早就不保了。”
“那也不见得,要是馨美人的孩子不过继给王后,估计如今也坐不上太子宝座,毕竟北轩家是王族的同宗别脉,又世代执掌学宫的首席大宗师,那份家底可不是哪个暴发户可以比的。”
“你们疯啦,敢在这里说这些话!小心让人听见,快走!”
司马世治静静地听着,嘴角不禁挂起一丝冷笑。亏爹还整天想着什么国仇家恨,他也不看看如今的勤章殿前都是些什么人、谈的都是些什么事!
“世治贤侄,请留步。”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一把苍老的声音叫住他。
桓世伯?司马世治有些意外,转身之间,一对紫玉貔貅最先跃入了他的眼帘。妙谷城桓家是司马家的世交,眼前的这位桓无涯世伯与父亲司马凛城乃是发小。不过他身为学宫的执事大宗师,向来深居简出,很少过问政事,来宫里走动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今天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司马世治的心里忽然一紧。
“贤侄,你爹怎么没来?”桓无涯的语气似乎有些着急。他面容清瘦,颧骨凸起,眉宇间似乎总藏着一段抹不掉的愁容。他穿了一件白色的大宗师袍,丝绸的飘逸令他看起来更为弱不禁风。
“家父病了,桓世伯有什么事吗?”
“这……贤侄,可否借一步说话?”
司马世治被桓无涯带到走廊拐角的一处僻静之地,隔着一根朱漆大立柱,正好挡住了过往人流的视线。
“世治啊,本来这事老夫不该多嘴。你也清楚,你爹十年前为了老夫收你弟弟入学宫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可老夫是看着你们哥俩长大的,就是你们两个的名字都是老夫当年给取的。天下大治的治,繁花似锦的锦,唉,一晃都快四十年了。如今,你爹可以为了他那张老脸不认儿子,可老夫却不能对你们两个孩子不管不顾,你说是吧?”桓无涯捋着胸前的一把灰白胡须,说得情真意切。
“世伯说的是。”司马世治点着头,心里却惊疑不定。
“所以,老夫今日一得到消息,想着你们父子可能还没返回封地,就赶紧过来知会一声。本来还在担心你爹会不会又给我脸色看,现在既然他人不在这里,老夫倒也不会自讨没趣了。”
“世伯,我弟弟世锦出事了?”司马世治等不及老人的闲话慢叙,急着先问了出来。
“怎么说呢,事情有些复杂。”桓无涯面露难色。
“晚辈前几日陪家父去祭扫二叔,偶尔听到北轩濡世伯说起学政司对亚兴的学宫分院有些不满,世锦可是又做了什么破格的事情,坏了王廷的规矩?”司马世治小心翼翼地试探。
“这倒不见得,他招收外族学生入门,虽然有违学政司的规矩,却和当年殷殇祖师开设学宫的本意毫无二致,即使有人诟病,也不致惹祸上身。”
“那还能有什么事?”世治觉得奇怪。
“是关于破译雪语密文的事。”桓无涯压低了声音道,“学政司秉承王上的旨意,一直对破译雪语密文格外关注,甚至曾想要我们限期破译。后来老夫据实陈情,说动学宫大宗师会联名上书王上,这才让学政司打消了那个念头。”
“学政司的现任执事大臣应该是太叔般的伯父太叔则吧?这帮狗仗人势的东西,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不就是些几千年前的鬼画符吗?有什么要紧的,至于这样兴师动众吗?”
“瞧你这幅模样,跟你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桓无涯苦笑,“上古之事我们就不要非议了,至于学政司如此催促,多少也与王上有些关系。所以这次他们派了犬子无疾去亚兴巡视,名为督导,其实就是找茬儿。这不,现在学政司借题发挥,已经下了通牒,要召回亚兴分院的首席宗师。”
“什么,世锦要回来了?”司马世治大感意外。
“是啊,所以老夫才急着过来告诉你们一声,好让你爹有个准备。好歹世锦也是他的亲生儿子,如今有人想找他的麻烦,他这个当爹的怎么着也得帮衬一把吧。俗话说,虎毒还不食子呢,都二十年过去了,你爹和你弟弟也该冰释前嫌了。唉,世锦那孩子一个人漂泊外边,过得也不容易啊!”
是啊,二十年光阴荏苒,也不知道弟弟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希望爹这次不要再执拗了,毕竟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二十年啊,司马世治的心里五味杂陈。
“世伯说的是,我是得回去好好跟我爹说说,都这么多年了,一家人也该团聚了,只是不知道世锦大约几时能到王都?”
“这倒不好说,因为世锦在青鸟传书上说,亚兴的学宫分院最近出了一桩命案,他可能要耽搁点时间。”
“命案?”
“嗯,说来这命案也是离奇得很,他们整个分院的人连同宾客一起,竟然在晚宴的饭菜里吃出了人肉,而且一直给他们做饭的厨师还变成了一个没有眼瞳的呆子。”
“竟有这种怪事!”
“是呀,最怪的是,他们再三查问,也没发现亚兴分院里缺了谁,连宾客都没少一个人,那具碎尸倒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这案子的确离奇。可再离奇的案子也不过是桩命案,世锦干嘛要亲自追查呢?”司马世治有些莫名其妙。
桓无涯叹了口气道:“因为他怀疑那个变成痴呆的无瞳厨师可能是中了某种罕见的上古咒术!”
“上古咒术?又是这些故弄玄虚的东西,想不到世锦现在也变成这种人了。”司马世治轻声嘟囔着。
“贤侄,你在嘀咕什么呢?”桓无涯问。
“哦,没、没什么。”世治连忙搪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