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动物展:第六幕

[屏幕图像:高中风云人物]

汤姆:所以,接下来那天晚上,我带吉姆【译注:吉姆Jim是詹姆斯James的昵称】回家吃饭。吉姆这人,我在高中时知道那么一点点。他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他身上有极其显著的爱尔兰人的好品质,容光焕发,一张脸好像是精心打磨抛光的白瓷。所到之处,高光追随。他是篮球明星、辩论队队长、十二年级学生主席、拉拉队队长、年度轻歌剧男主唱。他总是非跑即跳,从来都不会老老实实走路,好像永远在抗拒地球引力。他的青春时代奔如流星疾矢,按理说,你肯定会认为他会在三十岁时抵达白宫。不过,从素丹毕业后,吉姆显然是遭遇了许多坎坷,拖住了他的脚步。毕业后六年后,他的职位并不比我好多少。

[屏幕图像:职员。]

我和库房里那些人的关系,唯独和他还能算得上友善。对他来说,我的价值就是还记得他过往的英雄事迹,看到他赢过篮球赛、拿辩论赛银奖。他知道我的小秘密,趁着库房活不多的时候,躲在厕所的小隔间里写诗。他管我叫萨士比亚。库房里别人对我怀着可疑的敌意,而吉姆以恢谐的态度待我。慢慢地,他的态度影响了其他人,消除了他们的敌意,他们也开始冲我微笑,样子就像是看到一只稀奇的狗子远远地从他们的通道跑过。

我知道吉姆和劳拉在素丹时就认识,我也听过劳拉盛赞他的嗓音。我不知道吉姆记不记得劳拉。在高中,劳拉的籍籍无名正与吉姆的赫赫有名相对。就算他记得,但他也不知道她是我姐,因为当我邀请他来家吃饭时,他咧嘴一笑,说:“萨士比亚,我从来都没想过你有家人!”

他马上就会知道我的确有……

[屏幕字幕:“脚步声渐近”]

[打在汤姆身上的灯光熄灭,而温飞儿家的灯光亮起来——雅致的柠檬黄色的灯光。这是周五傍晚五点左右,晚春时节,“天空中诗意盎然”。]

阿曼达埋头苦干,为求逑君子的到访做准备。成果惊人。新落地灯顶着玫瑰丝罩已然就位。一只彩色纸灯笼挡住了天棚上坏掉的灯具。新的白窗帘在窗前波涛汹涌。椅子和沙发都穿上了印花棉布,一对新的沙发靠垫闪亮登场。地板上满是盒子和包装纸。

劳拉举着胳膊站在地中央。阿曼达蹲在她面前,在修整她新裙子的裙边,虔诚而庄重。裙子的颜色和款式都是记忆中的样子。劳拉的发型也变了,更柔顺,更相宜。劳拉现出一种脆弱的、超凡脱俗的美:好像是一片透明的玻璃,被光照到,一瞬间发出耀眼的光彩,可既不真实,也不持久。

阿曼达:[不耐烦]你为什么发抖?

劳拉:母亲,你让我紧张!

阿曼达:我怎么就让你紧张了?

劳拉:如临大敌!你搞得好像这事至关重要!

阿曼达:我搞不懂你,劳拉。你不能只满足于呆在家里吧,可我一为你安排点儿活动,你就不乐意。[她站起来]呶,去看看你自己。别,等等!等一小下——我有个新点子。

劳拉:这回又是啥?

[阿曼达拿出两个粉扑,用手绢裹起来,塞进劳拉的胸脯。]

劳拉:母亲,你这是干嘛?

阿曼达:人们把这个称为“香艳的花招”。

劳拉:我不戴!

阿曼达:戴!

劳拉:为什么?

阿曼达:因为,坦率地说,你是平胸。

劳拉:你搞得我们好像在布置陷阱。

阿曼达:所有漂亮姑娘都是陷阱,美丽的陷阱,男人巴不得呢。

[字幕:“美丽陷阱”]

这下,看看你自己吧,年轻的小姐。你可从来没这么漂亮过!现在我得去打扮一下我自己了!你等着被你母亲的仪容惊到吧。

[她走进门帷,欢快地哼着小曲。劳拉缓缓地移步穿衣镜前,板着脸盯着自己。微风吹拂着白色的窗帘,慢慢地婆娑摇摆,风中一声细细的悲切叹息。]

阿曼达:[在门帷后的什么看不到的地方]天还没太黑呢。

[劳拉从镜子前缓缓转过身,一脸的烦闷。]

[屏幕字幕:“这是家姊,弦歌以贺”。音乐]

阿曼达:[大笑声,但仍然看不见]你等着瞧吧,我要把自己妆扮得令人惊心动魄!

劳拉:那会是什么样,母亲?

阿曼达:在忍耐中保全你的灵魂【译注:这句原文是“Possess your soul in patience”,源自圣经路加书21:19,原文是“By your patience possess your souls”, 即“你们常存忍耐,就必保全灵魂”】——你会看到的!我从那个旧衣箱里翻出来的!服装款式并没多大变化嘛……[她分开门帷]现在瞧瞧你母亲吧![她身着一件少女款连衣裙,泛黄的薄纱配蓝色绸腰带。她手捧一束黄水仙——她那青春时代的传奇故事几乎复活了。眼下,她热切地说]这是我做沙龙舞领舞时穿的裙子。在落日山赢了两次蛋糕步竞赛,有一年春天还穿着它去杰克逊参加州长舞会!你见过我的翩翩舞步吗,劳拉?

[她提着裙子在屋里碎步滑过。]

周日我穿着它见我的求逑君子。我见你父亲那天就穿着这件——那年整个春天,我得了疟疾,发烧。从东田纳西到三角洲,气候的变化,让我抵抗力下降——我低烧不断——算不上严重——但也足以让我心烦和眩晕——请柬如雪片——三角洲到处都是舞会——“卧床休息”,我母亲说,“你在发烧!”——可我才不呢——我吃些奎宁,不停地往外跑,往外跑——晚上跳舞,下午兜风,跑得好远好远!野餐——开心啊!太开心了!乡间的五月——山茱萸镶边儿,黄水仙泛滥!——正是那年春天,我疯狂地爱上黄水仙。黄水仙让我完全着迷。母亲说,“甜心儿,没地方放黄水仙了”,但我还是不停地往回带黄水仙。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看到,我就喊:“停车!停车!我看到黄水仙了!”我让那些年轻人给我采花。这事都成了笑话:阿曼达和黄水仙!最后,再也没有多余的花瓶来插黄水仙了,所有的空儿都被黄水仙填满。没花瓶了?那好,我自己抱着!于是,我就——[她在照片前停住,音乐响起]遇到了你父亲!疟疾烧——黄水仙——然后,这个,小伙子……

[她打开玫瑰色的落地灯]

我希望他们在下雨前到家。

[她走到舞台后半部,把黄水仙插在桌上的圆花瓶里。]

我多给了你弟弟点儿钱,好让他和欧康纳先生可以坐车回家。

劳拉:[神色一变]你说他姓什么?

阿曼达:欧康纳。

劳拉:名字呢?

阿曼达:我不记得了。噢,对了,我想起来了,叫——吉姆!

[劳拉身子微微一晃,一把抓住椅子。]

[屏幕字幕:“别是吉姆!”]

劳拉:[弱弱地]别——是吉姆!

阿曼达:是,就是他,就是吉姆!我认识的叫吉姆的,没有不好的。

[音乐:不祥之兆。]

劳拉:你确定他叫吉姆·欧康纳?

阿曼达:确定。怎么?

劳拉:是汤姆在高中时认识的那人?

阿曼达:他没提过,所以我猜他是在库房认识他的。

劳拉:在高中时我俩都认识一个叫吉姆·欧康纳的——[很努力地克制自己]如果汤姆要带回来的是这个人——我求您原谅,我不能上桌。

阿曼达: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劳拉:有一次你问我有没有喜欢的男孩。难道你忘了我给你看的就是这个男孩的照片?

阿曼达:你说的是你给我看的校友年录上那个男孩?

劳拉:对,就是他。

阿曼达:劳拉,劳拉,你爱过他?

劳拉:我搞不清,母亲。我只知道,如果是他,我就没法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

阿曼达:不会是他。一点儿都不可能。不过,别管是不是,你得上桌吃饭,你别想躲。

劳拉:我非躲不可,母亲。

阿曼达:我没兴趣拿你的蠢事开玩笑。我受够你们姐弟了,你俩!老实坐下,平静一下你自己,等他们来。汤姆忘带钥匙了,他们来了你得给他们开门。

劳拉:[惊慌失措地]噢,母亲——你开门!

阿曼达:[轻快地]我那时肯定在厨房——忙着呢!

劳拉:噢,母亲,请你去开门,别让我去!

阿曼达:[走向厨房]我得去把三文鱼酱汁弄好。大惊小怪,大惊小怪——愚蠢——不过是个求逑君子!

[门合上。屋里只剩劳拉。]

[字幕:“可怕!”]

[她低低地呻吟一声,扭灭了灯——僵直地坐在沙发边上,手指绞在一起。]

[屏幕字幕:“门的开启!”]

[汤姆和吉姆出现在逃火梯上,爬上平台。听到他们来了,劳拉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她退到门帷那里。门铃响了。劳拉喘着粗气,手摸着喉咙。鼓声低沉]

阿曼达:[叫道]劳拉,甜心儿!开门![劳拉死盯着门一动不动。]

吉姆:我说我们总算跑在雨前面了。

汤姆:嗯-哼。[他又按了下门铃,吉姆有点儿紧张地吹着口哨,摸出一支烟。]

阿曼达:[极其欢快地]劳拉,是你弟弟和欧康纳先生!你去让他们进来好吗,亲爱的?

[劳拉溜向厨房门。]

劳拉:[断了气似的]母亲——你去开门!

[阿曼达走出厨房,狂怒地瞪着劳拉。她蛮横地指着门。]

劳拉:求你!求你!

阿曼达:[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作什么妖,你个蠢货?

劳拉:[绝望地]求你!你去开门!求你啦!

阿曼达:我说过我不跟你开玩笑,劳拉,你为什么非挑这个时候发疯?

劳拉:求你,求你,求你,你去。

阿曼拉:你非得去,因为我不能。

劳拉:[绝望地]我也不能。

阿曼达:为什么?

劳拉:我恶心。

阿曼达:我也恶心——因为你这不可理喻的!为什么你和你弟弟就不能像个正常人?满脑子稀奇古怪,行事颠三倒四。[汤姆在外面长按门铃。]荒唐!你说说你到底是为什么?——[唱歌似的向外喊]来啦!马上!——为啥让你开门个怕成这样?马上去应门,劳拉!

劳拉:噢,噢,噢……[她穿过门帷,冲向唱机,发疯地摇起摇柄,并打开唱机。]

阿曼达:劳拉·温飞儿,你现在就给我走到门那儿去!

劳拉:是——是,母亲!

[远远地,歌曲“达德安尼拉”的旋律滋滋啦啦地响起来,缓和了紧张的空气,也给了她走出来的力量。她溜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拉开了门。汤姆和访客走进来,吉姆·欧康纳。]

汤姆:劳拉,这是吉姆。吉姆,这是我姐,劳拉。

吉姆:[走进屋]我都不知道萨士比亚有姐姐!

劳拉:[僵挺地、颤抖着从门口向后退]你,你好吗?

吉姆:[热情地伸出手]挺好。[劳拉犹豫地碰了他一下。]你的手好凉,劳拉!

劳拉:是,嗯——我刚刚在放唱片。

吉姆:肯定是放古典音乐了!你应该放一些热摇滚音乐,会让你暖和起来!

劳拉:抱歉——我还没弄完唱机。[她踉踉呛呛地快步返回前厅,在唱机前顿了一下,喘了口气,一闪钻进门帷,像一匹受惊的小鹿。]

吉姆:[咧嘴一笑]怎么回事?

汤姆:噢,你是说劳拉?劳拉就是,超级腼腆。

吉姆:腼腆,哈?现如今可不太好碰上腼腆的姑娘。我不信你曾经提过你有姐姐。

汤姆:噢,现在你知道我有一个。这是《邮报》,要一张吗?

吉姆:嗯-哼。

汤姆:哪一版?漫画?

吉姆:体育版![看了一眼]老傻瓜迪安又惹事了。

汤姆:[没兴趣地]哦?[点上烟走回到逃火梯。]

吉姆:你去哪儿?

汤姆:去露台。

吉姆:[跟着他]我说,萨士比亚——我要给你推销点儿货。

汤姆:啥货?

吉姆:我正上的一门课。

汤姆:噢?

吉姆:公众演讲!你和我,咱们不是在库房干活的人。

汤姆:多谢——这可是好消息。但公众演讲跟这有啥关系?

吉姆:它助你拿到——管理职位。

汤姆:啊-噢!

吉姆:我跟你说,这课对我太特么有用了。

[屏幕图像:坐在办公桌前的高管。]

汤姆:哪方面呢?

吉姆:方方面面!你自问,你我跟办公室前台那些人有什么差别?脑子?不是!能力?不是!只差一点——

汤姆:哪一点?

吉姆:主要就是——镇定的气派!在众人前气定神闲,在什么场合都落落大方。

阿曼达:[在后台]汤姆?

汤姆:嗳,母亲?

阿曼达:是你和欧康纳先生吗?

汤姆:是,母亲。

阿曼达:问问欧康纳先生要不要洗手。

吉姆:啊,不——不——谢谢你——我在库房洗过了。汤姆——

汤姆:嗯?

吉姆:门杜萨先生跟我聊过你。

汤姆:夸我?

吉姆:你觉得呢?

汤姆:那——

吉姆:你再不醒醒就要被开掉了。

汤姆:我正在醒过来——

吉姆:别人看不出来迹象。

汤姆:迹象藏在里面呢。

[屏幕图像:又是那艘飘着海盗旗的帆船。]

汤姆:我是计划要改变。[他倚在逃火梯栏杆上,平静却暗藏兴奋地说着。脸被巷子对面的首轮电影院白色的蓬顶和霓虹招牌照亮。看上去像远航的海员。]我正要追逐的未来,没有库房,没有门杜萨先生,甚至也没有夜校演讲课。

吉姆:你吹什么大气呢?

汤姆:我看够电影了。

吉姆:电影!

汤姆:对,电影!你看他们——[向令人惊艳的主街挥了挥手]所有那些魅力四射的人——都有冒险经历——将一切刺激据为己有,一口吞下!你猜怎么着?人们坐在电影院里,而不是去付诸行动【译注:这句原文是 “People go to the movies instead of moving”。在英文中,电影(movie)跟行动(move)这两个词同源,所以这句话有一定的讽刺意味,但译成中文就失去了这层意思】。全美国每一个人的冒险经历,都交给了好莱坞编出来的角色,而全美国的人都坐在漆黑的屋子里,眼盯盯地看着他们拥有它们!没错,除非等到战争来临。那时,冒险经历才对大众开放。人人有份,而不只由盖博独享!那时,坐在黑屋子里的人从黑屋子里走出来,享受属于他们自己的刺激——好极!好极!——可算轮到我们了,去南海岛——去狩猎远征——到遥远的异国他乡!——可我等不及了,我不想等到那时。我看够电影了,我要行动!

吉姆:[难以置信地]行动?

汤姆:对。

吉姆:什么时候?

汤姆:很快!

吉姆:去哪儿?去哪儿?

[汤姆在思索时,音乐的主题仿佛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在口袋里翻找。]

汤姆:我的热血开始沸腾。我知道,我看起来好像在做梦,但我的血——嗯,在沸腾!每当我拿起鞋,我就会一颤,想到人生苦短,而我都在干些什么!不管这意味着什么,我知道肯定不是鞋的问题——除了那鞋子穿在旅人的脚上![他在口袋里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掏一张纸给吉姆。]瞧——

吉姆:这是什么?

汤姆:我是会员。

吉姆:[读出声]商船海员协会。

汤姆:这个月我没交电费,交了这个会费。

吉姆:等你家里断电了你会后悔的。

汤姆:那时我就不在这里了。

吉姆:你母亲怎么办?

汤姆:我像我父亲。老子流氓儿浑蛋。你有没有注意照片上他那个笑法?他已经跑了十六年了。

吉姆:你刚刚说到,你要开溜,那你母亲会怎么想呢?

汤姆:嘘——我母亲来了,她对我的计划还一无所知。

阿曼达:[穿过门帷]你们都在哪儿?

汤姆:在露台上,母亲。

[他们往屋里走。她迎上去。显而易见,汤姆被她的打扮惊住了。连吉姆也直眨巴眼。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识到南方少女的妩媚灵动,这猝不及防的社交手腕,就算上了夜校的公共演讲课也无法抵挡。他几次试图做出得体的回应,但阿曼达谈笑风生,水泼不入。汤姆只恨没有地缝可钻,但吉姆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温和地回应。他亲切地微笑、爽朗地大笑,终于掰回一局。]

[屏幕图像:少女时的阿曼达。]

阿曼达:[忸怩地笑着,摇晃垂在两边的少女式的发卷]呦,呦,呦,这是欧康纳先生吧。完全不必介绍。我家小伙儿可没少给我讲你的事。最后我告诉他——汤姆——好家伙!——你干嘛不请这位才俊来家里吃个便饭?我想见见这位库房里的年轻人!——百闻不如一见哪!搞不懂为什么我儿子这么冷冰冰的——这可不合咱南方人的礼数。

来,坐下——我想这儿能风凉一些。汤姆,让门开着。我刚刚感觉有一丝清凉的风,现在跑哪儿去了?嗯,这就已经热起来了,还没到夏天呢。等夏天真来了,就得把人烤熟。不过呢,我准备了,准备了点儿清爽的便餐。我觉得这个时节吃清爽一些更好。就像清爽的衣服。清爽的衣服加清爽的餐饮正配这热烈的天气。你知道,冬天我们的血会变得粘稠厚重——得花点儿时间调整我们自己——当季节变换……今年来得太快,我都没准备好呢。突然之间——老天,已经是夏天了!我跑到衣箱里翻到这件清爽的裙子——老古董!陈年老款!但我感觉超好,超好,还超——酷……

汤姆:妈——

阿曼达:怎么,宝贝儿?

汤姆:晚饭——怎么样了?

阿曼达:你去问你姐晚饭好没好。你知道,晚饭由你姐全权负责。告诉她你们小伙子已经饥渴难耐了。[转向吉姆]你见过劳拉没?

吉姆:她——

阿曼达:给你们开的门吧?噢,好,你们见过了!一般像劳拉这样又甜又美的姑娘都不太会执家。但劳拉,谢天谢地,不但漂亮,还特别擅长执家。我就不行,我一点儿都不行。除了会做点心,我啥也不会。呶,原来在南边我们有很多仆人。都过去了,过去了,过去喽。雅致的生活荡然无存!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对未来毫无防备。当年我所有的求逑君子都是庄园主的少爷,所以我理所当然地以为我会嫁给他们中的一个,一家人生活在一大片农庄里,奴仆成群。然而,把那句老话改改,谋婚在人——女人只能接受。【译注:原文是“man proposes and woman accepts the proposal”,化自英语成语 “man proposes, god disposes”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没嫁给庄园主!我嫁了个在电话公司工作的男人!就是在那儿英姿飒爽地微笑的人。[她一指照片。]一个和远途陷入爱河的话务员。如今他四处游历,我都不知道他身在何方!可我又能奈何我的——苦难呢?跟我说说你的——我希望你没有一丝苦难!汤姆?

汤姆:[正从厨房回来]噢,母亲?

阿曼达:晚饭快好了吗?

汤姆:在我看来,晚饭已经在桌上了。

阿曼达:我看看。[她优雅地站起来,向门帷里张望。]噢,漂亮!可你姐去哪儿了?

汤姆:劳拉不舒服,她说她最好还是不上桌吃饭了。

阿曼达:什么?没道理!劳拉!噢,劳拉!

劳拉:[从厨房里虚弱地回应。]在呢,母亲。

阿曼达:你必须一定来上桌吃饭。你不来我们不会就座的。进来,欧康纳先生。你坐那儿,我坐……劳拉?劳拉·温飞儿!你别让我们等了,宝贝儿!你不来,我们没法开始饭前祷告!

[厨房门被轻轻地推开,劳拉走进来。她显然快晕倒了,嘴唇颤抖,眼睛直勾勾地瞪得老大,脚步不稳地挪向餐桌。]

[屏幕字幕:“可怕!”]

[屋外,夏日风暴突然来临。白色的窗帘在窗前翻滚,沉郁的黄昏暮色里传来痛苦的低吟。]

[劳拉突然一个趔趄,虚弱地叫了一声,抓住了椅子。]

汤姆:劳拉!

阿曼达:劳拉!

[一声炸雷。]

[屏幕字幕:“啊!”]

[绝望地]怎么回事,劳拉,你病了,亲爱的!汤姆,扶你姐到起居室去,亲爱的!坐在起居室里,劳拉——在沙发上歇歇。哎呀![汤姆扶着姐姐去起居室沙发时,她转向吉姆。]在热炉子边站了这么久让她难受了。我跟她说过,今晚可是太热了,但——[汤姆回到桌边。]劳拉好没好?

汤姆:好了。

阿曼达:那是什么?雨?凉雨来得正是时候![她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看了吉姆一眼]我想,我们是不是该——祷告了……[汤姆傻傻地看着她。]汤姆,宝贝儿——你念祷告词。

汤姆:啊……感谢主的恩赐——

[他们垂下头,阿曼达偷眼瞟了下吉姆。起居室里,劳拉瘫在沙发里,手捂着嘴,压住一声抽泣。]

赞美上帝圣名——

[场景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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