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王昨晚没了。”
“哪个老王?”
“王桂琴。”
一大早的,老同事微信群里就有几个人在聊。
我扫到这个信息,心头一紧。敲了几个字发了出去:“后事谁操办呢?”
“公司出面给办呢,简单还。”
“哎,可怜的……”
“要强了一辈子,孤苦了一辈子……”
“得了病都不想出去治……”
“主要是活得没心劲儿……”
群里少有的活跃,凝聚起了空前的人气。
我默默地放下了手机。
2.
十来年没有联系了。老王的形象,定格在了40岁出头的样子。
大概1米5左右的个子吧,一头乱蓬蓬的短发,脑心里经常泛着一圈的灰白。黑瘦黑瘦的脸庞,还被短发挡去了一些,显得更加的立体,右脸颊上有两条深深的长纹,说话时,那两条长纹不间断地扭出不规则的曲线,似乎是面部细胞的舞蹈。
是的,就是舞蹈,老王整个人就是一支时刻在进行着的舞曲。
老王是刚从本地的一家小厂调入我们公司的,据说原来是厂里的工会主席,好打篮球,还写得一手好字,一过来就被安排到政工部主管女工工作,自然地和宣传口的我很快熟悉了。
据当地人说,老王有过短暂的婚史,男方条件很不错呢,但老王跟人家没过几天就非离不可,之后十来年就一直单着。老王全身心地在工作上,业余爱好多,是县里面职工文体协会的主要干将,在小城里小有名气。
那时候的工作节奏慢,一个政工部就有20多个人,摊到每个人身上的工作量不大,有重大活动时每个人都能派上用场,平时,大部分人都在混日子。政工口的人就是这样,天天来上班的就是好同志了。我就是那个刚参加工作的好同志,深得老王同志的赞赏。
上班时间,老王爱到我们办公室串串,教我练字。老王爱柳体,还特意买一本柳公权楷书字帖送我,让我入门练习。同事们都说,看不出这老王还真热心,对你也太好了吧。我说,我们是忘年交嘛。
老王没家,跟我们一样住在单身楼。下班后,老王经常约我一起吃饭、玩儿。我不会打球,也不喜欢看老王打球,老王就经常陪我在跟前的一条大马路上蹓跶。
老王常穿一身深蓝色的西装,走路时头略低着,肩膀前倾一起一伏的,很是出路,常常把穿高跟鞋的我甩好远。刚开始,我会看着她的背影,叫一声,她就强忍着脾气回头等我,到后来,她会走一会儿,就回头看我,有时候,还笑着拉起我的手,陪我慢慢走。
老王的手很有力,她的手指一攥紧,我就感觉到一股生疼,笑着抽开说,你是练字练的?还是打球打的?怎么这么大的劲?老王被我逗笑了,还扛过大锄呢。虽然一如继往地粗声粗气的,但那笑容一现,雪白的牙齿很整齐,平日里总是紧锁的眉头也松动了,我发现,其实老王的眼睛很黑很亮的,而且还是双眼皮呢。
我便继续逗她,王姐,你挺好看的嘛,年轻时不少人追你吧?
老王胡应了声,我都看不上,那些男的。便把话题岔开了。
3.
一个秋天的周末。
政工部组织大家去郊游,还特意申请了公司的接送车使用。我特别喜欢秋天的色彩,兴奋得早早就上车等候了。来得早的还有宣传口上的一个男同事,他自然地就在我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来,跟我有说有笑地等大部队来。
老王上车了。往后张望,一下看见了在后面并排坐着的我们,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大声说,你们这么早来干啥呢?男同事愣了神,我笑着说,我半夜就醒了,早就等不及出去了。老王松了松劲,眼皮垂下了,对男同事说,那么多的座位呢,你去前面坐吧,我俩要挨着。
我也笑着说,是了,我累了还能靠着王姐打个盹呢,跟你坐可不行。
男同事吐吐舌头,讪讪地挪走了。
路上,老王好像有些心事,但很快就被我单纯的快乐给感染了,还不时地让我靠着她的肩歇一歇。
到了郊外的树林,五彩缤纷的叶子铺满大地,阳光流金,树影婆娑,老王开心起来,拉着我狂跑,大声地叫喊,然后竖起耳朵细听自己的声音在空旷地的那种带着磁性的回荡。
摄影干事不停地选景,指挥大家留影,到了一个比较开阔的地方,我们20多个人集体留念。老王就站在我旁边,凑近来说,咱俩一会儿得单独合一个啊。我点点头。
人们四下散开,老王叫着宣传干事,“兵子,我俩坐下照一个。”说着使劲拉我,我没站稳打个趔趄,老王一把接住我,我顺势就倒在老王的怀里,老王硬生生地跌坐在地上,乐呵呵地笑着,紧紧地抱着我,摄影师抢拍下了这一幕。
回来的车上,我问老王,屁股还疼不疼,老王笑说,保护住你就好了,什么疼不疼的。我说,你靠我一会儿吧,老王有点不好意思说,哪能呢?身子起了起,坐得直挺挺的。
郊游的照片洗回来了,老王跑到我们办公室来,拿着一摞照片反反复复地看,兵子都不耐烦了,说,单人照自己拿走,合影想要那张快点登记一下,等加洗回来你们再细看去。
磨蹭了半天,老王问,单人照能加洗不?兵子笑了,你干吗,送人啊?
“我就是觉得那天的照片照得特别好。”
“老王,怎么也婆婆妈妈的了。洗就洗吧。”
老王走到我办公桌前,低声说,你的呢?我看看。
我拿出自己的照片,老王边看边喃喃自语,还别说,这狗的,有点宋庆龄的味道呢。迟疑了半天,对我说,你也洗一张单人的吧,完了咱们换一下。
我手头正写着个小稿子,就随口说,咱俩的合影加洗了一张了,我的你喜欢就拿一张,还互换啥?
老王没吭声,也没拿照片,悄悄地走了出去。
兵子高声说,“今天怎么啦,雄性激素那么高的人,怎么低声下气的?”
我一时回不过神来,问,你说什么?
四五个人男同事一下凑过来:
“小姑娘,你太可爱了。”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你看老王对哪个男人有好态度?”
“你觉得老王像女人吗?”
我懵了,哎,我的稿子,要交差的稿子。
4.
进入冬天了。
一天晚上,我从单位公共浴室回来,正坐在床边上就着凳子上的脸盆揉洗衣服,老王敲门了。
我让她坐在对面同事的床上,她不肯,只在地中央来回走着,不停地说,“看见你一个人在,过来陪陪你。”
我再三地让坐,她才勉强支着身子坐了下来。
明晃晃的灯棍照得不大点的宿舍亮得有点刺眼,老王半垂着眼皮说:“你今天可真美。”
我下意识地挡了挡胸前,想要起身穿件外衣,老王一把抓住我的手,说,你坐下,我给你说个事。
我脑子里有点乱。
老王似乎是憋足了劲儿准备过的。一口气说了好多的话。
那一年,老王20岁,刚接了父亲的班,跟着单位领导下乡扶贫,住在了一户农民家。
这家有个女儿,比老王小不了几岁,两人很自然被安排住在一个炕上。
那个女孩子长得很顺眼,白天她们一块儿干活,晚上还一起看书,相处得很融洽。
老王说,她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夜晚。
那已经是去了的第四天了,那天晚上,睡下不长时间,她醒来小解。
窑洞里很亮,她扭头看了看睡在旁边的女孩。
这一看,她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女孩的那张脸在月色的沐浴下美极了,露出的臂膀那么丰满匀称,老王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她慢慢地俯身下去,真想亲亲她的脸。
老王瞬间又呆住了。
她被自己吓坏了。
这是个女孩啊,我怎么会这样?
她背对着女孩哭泣一阵儿,又忍不住翻过身偷偷地看一阵儿。
老王翻腾了一晚上没再合眼。
接下来的几天,老王都这么过的,她想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也不敢对别人说,只盼着早点离开那里,好让自己解脱。
很快,有亲戚给老王说媒。
老王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她仍然相信自己是一个女人,应该过女人的生活。
可是,结婚后才明白,她真的没法接受男人。
老王很快离婚了。
“这么多年,肯定有人猜测过,但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承认过,我真的是喜欢女的。”老王声音有些颤抖,眼里含着泪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吓哭了,只不停地摇头,拼命地摇头。
老王含泪而去。
5.
我们的友谊自此结束了。
之后不久,我也离开了那个小城,十几年,再也没有见过老王,甚至没有通过一次电话。
只是,在我离开的时候,老王送我一张她的照片,那天郊游时的照片,那张照片上,老王笑得真开心。
(本故事纯属虚构)
无戒365极限挑战营 第2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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