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农村的民居像河南的农民一样质朴,没有鲜艳的色彩、优美的造型和精巧的装饰,灰不溜黄不溜土不溜。我家的老屋也不例外,是一处简陋的农舍。然而,它却是我家祖祖辈辈的安身立命之处。
我刚记事时,我家的老屋是三间草房,青砖砌基,黄土砌墙,起山脊,架木梁,草苫顶,座北朝南,称之为堂屋。这三间草屋应该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我就出生在这座草屋里。
我父亲原来是吃“皇粮”的公社干部,后来得了肺病,就申请回村养病。父亲回来时政府给了些补助,就用这笔钱翻修老屋。房子有前后墙,后墙用砖,前墙用土坯,称之为“砖包后墙”;墙有里外两层,里层用土坯,外层用砖,称之为“里生外熟”。房顶上部苫草,下部苫瓦。整个房子半砖半坯,半瓦半草。
后来,家里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出生,人多房少,又盖了东屋,两间草房。还用土坯砌了矮院墙,修了个小门楼,苫上草,算是有了一个完整的院落。薄暮时分,斜阳照在房草上、土墙上,炊烟袅袅升起,远远望去,颇有点儿中国古画中的乡村风情。柴门荆院,茅屋草舍,鸡鸣犬吠,带着历史的风尘穿越而来。
房屋虽然简陋,却可以为一家老小遮风挡雨。夏季来临,暴雨倾盆,雨水顺着房瓦和草檐往下流,形成一串串雨帘。院子里积水很深,小孩子赤脚在院子里戏水。隆冬时分,大雪飘飘,草屋戴上了雪帽,老树披上了雪衣,院子里铺满了积雪,寒气袭人。堂屋中间燃一堆柴火,一家人围坐烤火取暖。小孩子在雪地撒欢,堆雪人,捉麻雀,院子里充满了欢笑。天晴雪化,滴水成冰,屋檐下结成了一排排冰挂,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我家大人小孩十几口,住在几小间房子里,显得十分拥挤,经常是两三个孩子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冬天的夜晚是很难熬的,没有取暖没备,窗户和门都透风,屋子里冷冰冰的。老粗布棉被又硬又凉,几个孩子拥挤着互相取暖。夏夜还好过些,把院子打扫干净,铺上席子,睡在院子里听虫鸣鸟叫,看满天星斗。
我从小就渴望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小床,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一直到高中毕业,回村当了民办教师,才实现了这一愿望。东屋是存放粮食的,两间房,我住里间,弟弟们住外间。粮食仍放东屋,里外间都有。有粮食,就有老鼠,怎么也赶不走。晚上刚睡着,老鼠们就出来活动了,在床上地上乱跑,还吱吱乱叫,有时就从我头上身上爬过。开灯驱赶,老鼠消停一会儿。灯一息,又开始乱窜了,搅得人睡不成觉。即使这样,我还是喜欢这间房,它是属于我的空间。困了累了,可以在自己的床上休息;闲暇时分,可以看书写字,任思绪飞扬。
农家院,是说有农家必有院落。对春种秋收的庄户人家来说,院子里有锄锨犁耙等农具,取放方便;收获的高粱玉米红薯等粮食,要先放院子里晾晒,然后存放;玉米杆棉花杆等秸秆要堆在院子里作燃料;养牛养羊养猪养鸡,要有棚圈有场地。凡此种种,没有一个院子是不行的。老家的宅院很宽敞,扩展了人多房少的局促空间。一家人院子里吃饭待客,老树下纳凉歇息,小孩子游戏玩耍,留下了许多欢乐的记忆。
现在,农村的老房子不多了,大多数人家盖了新房。我家的老屋也倒塌了、没有了。过去的老房子都是人字脊,如今的房子是平顶,一层二层或三层,高低不同,样式各异,五花八门。如同一个纯朴的村姑,身穿花棉袄,脚蹬高跟鞋,还抹了个红嘴唇,染了一头黄毛,不土不洋,不伦不类,十分别扭。从村里走过,感觉少了些老屋的味道,缺少了历史,丢失了灵魂。
离开老家几十年了,在外面看过各式各样的房子,江南的塞北的,国内的国外的,美则美矣,却没有老家老屋的感觉。
在我的眼里,还是老家的草屋最美。
走过千山万水,历经风风雨雨,蓦然回首,老屋依稀在岁月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