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太白同我写了信,表示不日要动身前往夜郎,望我能为他备好佳酿,要与我痛饮一番。
看着太白潇洒的字迹,我不免有些忧愁。流放夜郎其实是一种酷刑,在长安生活惯了的太白不知能否忍受夜郎的荒凉。“夜郎自大”的名声远为流传,且夜郎偏远,气候恶劣,不知太白能否接受。太白天之骄子,本不该受此番苦楚,若不是子仪在圣上面前多加美言,太白许将丢了性命,如此一想,我又觉着此番夜郎流放又是幸运的。
太白到夜郎的那天,天色尤其的美。千百朵的云聚在了一起,许是风大,云一簇簇的跟着风同行,日头形单影只的在一旁,但蔚蓝的天色安静陪在它身后,倒显得相得益彰了。太白迎着光来,他打开手中拿的扇子,遮在脸前。
“恕壹,快领我去喝酒,一路上苦死我了。”他笑得灿烂,腰间配着的剑鞘在日头下熠熠发光。
他一身朴素,唯独腰间系着的剑引人注目。
“酒早已备下,且与我同去。”
他大笑一声,扯着我的袖子就往前走,我道他还不知宴席何处,并且同他说道,“你我关系,不必强颜欢笑。”
他摇头,示意我无事,回道,“无妨无妨,我可是要在夜郎常住,随意逛逛,我熟悉熟悉。”
我应了声好,吩咐了侍从回府同那些文人赔个不是,将宴席取消。
太白应是听见了我的话,他同我说,想去酒楼先喝酒。
街上的行人很少,太白走一条街便说一句诗,又到酒楼时已经作完一首诗了。饮酒时他不曾同我说一句话,等到桌上的酒杯都空了,他才同我说,“恕壹,只有醉了,我才能成为那个骄傲的李白!”
“只有醉了,我才是“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李太白!”
他双目赤红,面颊也是因着喝醉了泛着潮红,他挥手间撩乱了头发,整个人看起来颓废不堪。
这不是我印象中的李太白。
我曾在长安街道上远远的见过他一面,彼时他穿着随意,头发披散,身上还是有着浑然天成的骄傲和肆意,那是我最为羡慕向往的。我在夜郎时,也一直在留意他的消息。
世人皆传太白为谪仙之人,杜甫称他“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他素来不在意声名,只道,“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他狂傲,潇洒,只因他是李白。
盛唐成就了他,他也彰显了盛唐气象。
可这样的太白,未曾逃过党位之争,过刚易折,这道理我懂,太白却未曾理解。
我见他苦闷,只默默陪他饮酒,不发一言。他又道,“此番路远,我来时颠簸,想起我曾给昌龄写的诗。”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当真未曾感同身受,这夜郎……”他颤着手,“这夜郎!”
我握着他的手,同他说,“且安心在这小住一段时间。”
他不曾回话,转过头对店家再要了酒。
夜郎当真不是个好地方,太白的笑一天比一天勉强,后来关中大旱,朝廷大赦,太白便不曾继续辗转流浪。
我在文人耳中听说他写的,“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欣喜之情跃然于纸上,我也为他高兴。
我曾想,倘若我是太白,有那样的风度文采,周游天下,好不风流,过得一生潇洒。
偏就是这样的太白,最后病逝在金陵。
文人同我说,太白果真诗仙转世,连故去都是捞月而死。
我问道,“你可曾亲眼见过?”
文人摆手,冲我作揖,“世人皆传。”
我又道,“那你怎知?”
他笑我过于较真,“真假难辨,世人皆传,那是因为世人都想信李白是诗仙转世,若是美名,那也无损,若是毁誉,那便是命。”
我想要痛斥这是歪理,转念一想又无从反驳,是哀叹道,“是了,是了。”
我摆摆手,送了那文人出门,自己也走到了城门那,今日是个阴天,我瞧着城门,想着我在长安见过的太白模样,又想着他来到夜郎时的样子,未免过于遗憾了。
说着“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而上九万里。”的太白金星,终是归于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