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汤谷虞渊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唐)杜牧《清明》
清明时节,雨。
不知道是否是凑巧,似乎每逢清明,照例是要下上一些小雨的。春雨贵如油,自然不会同于夏季的暴雨如注。小雨淅淅沥沥,打在石灰路上,打在房檐上,也打在所有蓬勃茂盛的五颜六色上。这时候,撑一把伞,换件稍微厚些的衣裳,随便找哪一条路都好,漫步、独行,感受料峭春风,蒙蒙春雨。
走着走着,忽然伤感起来。我是不经常伤感的,一抬头一低头,所有事都会烟消云散。但思念不会,它不经常在,却会在某个特定的时刻以强于往日百倍的力量汹涌而来。
我也是不经常思念姥爷的。
自姥爷去世已有两年了,这两年里,我连梦到他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可是,在我敲下这些字的时候,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有点哽咽。
姥爷是在一个三月份走得。没有任何征兆,极其突兀。我甚至从心里觉得极具戏剧性,以至于很长时间里都无法从这种迷幻中走出来。
在我心中,姥爷一直是那个兼具严厉与慈祥反差萌的、始终不肯服老的小老头儿。
小时候一到放假总要到姥姥姥爷家呆上一段时间。许多孩子们聚在一起,除了疯玩儿还是疯玩儿。
夏天一到,屋里燥热难耐,饭桌都摆到了院子里。晚饭过后,一天的酷热也渐渐褪去,偶尔还会有微风轻拂,引得院里的树叶哗哗作响。实在是纳凉的好时候。
每到这时候,姥爷总会搬出一张可折叠的小床——金属四肢,绿色的丝网,然后安上蚊帐,招呼我们通通坐到里面去。我经常是洗个澡,然后再坐进小床里,微风一起,整个心肝脾胃都熨贴了。
大多数时候,我们小孩子们坐在床里玩游戏,有时是扑克牌,有时是过家家,有时听大哥讲笑话,更有时候就是看着混世魔王弟弟欺负人。
而姥爷呢,他总是半仰在一边的躺椅上,右手边必定会有一只凳子,上面放着茶水,香烟,打火机,收音机,缺一不可。姥爷一手拿着烟卷,一手摇着扇子,半眯着眼睛,认真听收音机里的新闻。
记得姥爷有很多把扇子,但只有一把最得他喜欢。那把扇子后面有很长的文字,歪歪扭扭的字我一个都认不清。另一面的画倒是画得蛮好看的。很多年后,我终于知道那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对于姥爷,我心里一直都有点小惭愧和内疚。那是发生在姥爷去世前的那个春节里。
我的牌技一向烂透,但有时却极其瘾大。过年牌局变多,我也终于有机会坐在麻将桌前过把瘾,但因为能力确实有限,总也不赢。
姥爷在一边实在看不下去,就展示了他一贯好“多管闲事”的优良作风,对着我的牌一顿指指点点。我有点不耐烦,连轰带赶,总算把姥爷打发走。
明明就是一件很小的事。但回忆起姥爷当时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戏谑又慈爱的表情,再想到已经有点炸毛的自己,还是难免酸涩。
姥爷是无疾而终,没有遭受任何病痛的折磨,这样想来,实在是一种莫大的福分与安慰。
梦到过姥爷一次。就一次。
梦里的他没有说话,站在远处带着微笑一脸慈爱地望着我。
窗外的雨还在纷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