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8日
杨内史面似高丽
武则天传位太子
张易之兄弟一时间威风很足。可是，邪不敌正，他们的心里总是喘喘不安，若有所失。
武则天经常举行宫廷宴会，与会者按官位和权势的大小排列座次。张易之兄弟的座位在凤阁舍人宋璟的前面。但张易之对宋璟一向害怕，为了讨好，一天，张易之故意不先入座，等宋璟来了，走到他面前，拱手作揖，笑意满面：“宋君是天下第一流人才，怎能坐在后面呢？来来来，请在这里坐下。”【〔703.9〕太后尝命朝贵宴集，易之兄弟皆位在宋璟上。易之素惮璟，欲悦其意，虚位揖之曰：“公方今第一人，何乃下坐？”】
连忙拉他到自己的身边来。宋璟明知他在讨好，故作不解地问：“鄙人才疏学浅，官职卑小，张卿倒说我是天下第一，实在不敢领受。”说罢，赶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身旁坐的是天官侍郎郑杲,他碰碰宋璟：“中丞公，你怎么称呼五郎为卿呢？”
五郎是张易之的别称，当时出任奉宸令。皇帝最宠爱他，一向不叫名字只称“卿”。这会儿宋璟无意中学着女皇的口气，是对张易之的打趣和调笑，郑杲却半真半假地抓起小辫儿来了。宋璟才正经八板地答道：“从奉宸令的官职来说，他不也是天子的'卿’吗？足下不是张卿的家奴，怎么又称他为‘郎’呢？”【〔703.9〕璟曰：“才劣位卑，张卿以为第一，何也？”天官侍郎郑杲谓璟曰：“中丞奈何卿五郎？”璟曰：“以官言之，正当为卿。足下非张卿家奴，何郎之有！”举坐悚惕。】
原来在唐代，门生和奴仆称主人为“郎”。
宋璟的话很不客气，满座的人都为他紧张不安。可见当时正人君子对张家兄弟的厌恶和鄙视。【〔703.9〕时自武三思以下，皆谨事易之兄弟，璟独不为之礼。】
当然阿谀捧场的人也不少。
司礼少卿张同休是张易之的兄长，邀约公卿百官举行家宴，酒酣耳热之际，有人跟新任宰相杨再思开玩笑：“杨内史面似高丽。”【〔704.7〕再思为相，专以谄媚取容。司礼少卿张同休，易之兄也，尝召公卿宴集，酒酣，戏再思曰：“杨内史面似高丽。”】
高丽就在今天的沈阳以东到朝鲜半岛一带，那里的人皮肤比较白净。唐朝平服高丽后，不少高丽人进入中原。朝廷还排演了高丽歌舞，属于十部伎乐之一，舞女都是高丽人。说杨再思的面孔像高丽人，表面上是赞扬他面皮白净，其实骨子里带着嘲谑：一个宰相，堂堂的高级大吏，凭细皮嫩肉讨皇帝欢心，不是太无聊么？
谁知杨再思听了，反而十分得意，当即剪贴彩纸，折成头巾，把三品官的紫袍翻过来披上，扭扭捏捏，为大伙儿跳起舞来。说他喝醉了兴奋也行，说他肤浅轻佻也行，反正逗得客人们哄堂大笑，哪有半点宰相的风度！
张昌宗也在座。时人赞扬他的面貌美丽，有句口头语：“六郎面似莲花。”六郎是昌宗的别称。这会儿大家又嘖啧地向六郎打趣了。杨再思听得，连连叫道：“不对，不对！”
张昌宗问他什么意思？再思笑道：“乃莲花似六郎耳！”【〔704.7〕再思欣然，即剪纸帖巾，反披紫袍，为高丽舞，举坐大笑。时人或誉张昌宗之美曰：“六郎面似莲花。”再思独曰：“不然。”昌宗问其故，再思曰：“乃莲花似六郎耳。”】
张昌宗好高兴呀！试想，不是人像花，而是花像人。人像花，花是主体；花像人，人是主体。花有凋谢之日，人的美丽仿佛就长驻不衰了。张六郎能不高兴吗？
不久，张同休、张昌期和张昌仪等人因贪污四干缗下了监狱，要受审判，罪该免官。
司刑正贾敬言审判的结论是：“张昌宗强买民田，要罚铜二十斤。”
这个处理极轻，皇帝很同意。【〔704.7〕乙未，司礼少卿张同休、汴州刺史张昌期、尚方少监张昌仪皆坐赃下狱，命左右台共鞫之；丙申，敕，张易之、张昌宗作威作福，亦命同鞫。辛丑，司刑正贾敬言奏：“张昌宗强市人田，应征铜二十斤。”制“可”。】
岂知御史却认为张昌宗是张家人的后台，应该免官。【〔704.7〕乙巳，御史大夫李承嘉、中丞桓彦范奏：“张同休兄弟赃共四千馀缗，张昌宗法应免官。”】
张昌宗很不服气：“我对国家有功，有罪也不致免官吧？”武则天征询宰相的意见：“张昌宗有没有功呢？”
杨再思首先表态：“昌宗配制神丹，陛下服用之后，圣体健康，万寿无疆，这是最大的功劳，罪过再大也该赦免。”
女皇十分高兴，当场宣布张昌宗无罪释放，恢复官爵。大臣们面面相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704.7〕昌宗奏：“臣有功于国，所犯不至免官。”太后问诸宰相：“昌宗有功乎？”杨再思曰：“昌宗合神丹，圣躬服之有验，此莫大之功。”太后悦，赦昌宗罪，复其官。】
左补阙戴令言为这事写了一篇《两脚狐赋》，嘲骂杨再思妖媚狡猎像狐狸，只是长着两条腿，站起走路像个人样子！杨再思知道后十分气恼，竟借故把戴令言贬逐到外地去了。【〔704.7〕左补阙戴令言作《两脚狐赋》，以讥再思，再思出令言为长社令。】
武则天病后，住在长生院，别人都不接见，只有五郎和六郎侍候汤药。大臣们乘着空儿劝谏她说：“皇太子和相王是陛下亲生儿子，应该入侍，外人是不可以进进出出的。”这外人当然是指姓张的兄弟。皇帝不听。而二张实际上也在暗中准备退路。
【704.12太后寝疾，居长生院，宰相不得见者累月，惟张易之、昌宗侍侧。疾少间，崔玄言：“皇太子、相王，仁明孝友，足侍汤药。宫禁事重，伏愿不令异姓出入。”太后曰：“德卿厚意。”易之、昌宗见太后疾笃，恐祸及己，引用党援，阴为之备。】
这时，有人揭发张昌宗请长安术士李弘泰看相，李说他有天子的福分，造反的情绪很明显，请求追究。【704.12许州人杨元嗣，告“昌宗尝召术士李弘泰占相，弘泰言昌宗有天子相，劝于定州造佛寺，则天下归心。”】
朝臣们纷纷提出意见，宋璟尤其激烈：“不把张昌宗的脑袋砸碎，胸中恶气难消！”皇帝叫张昌宗向宋璟道歉，竟被拒绝接见。彼此关系越来越紧张了。【704.12璟叹曰：“不先击小子脑裂，负此恨矣！”太后乃使昌宗诣璟谢，璟拒不见。】
这时，八十岁的宰相张柬之联络大臣，向太子请求诛灭二张，逼女皇交权，得到允许。于是大伙儿从玄武门拥入武则天的住处。那二张兄弟来不及反抗，被拖到长生殿的走廊上立刻杀了。女皇听到外面吵闹，问是什么事，太子进院，说明情况，武则天叹了口气：“两个小家伙既然杀了，也就算了，你且回宫去吧。”【〔705.1〕太后在迎仙宫，柬之等斩易之、昌宗于庑下，进至太后所寝长生殿，环绕侍卫。太后惊起，问曰：“乱者谁邪？”对曰：“张易之、昌宗谋反，臣等奉太子令诛之，恐有漏泄，故不敢以闻。称兵宫禁，罪当万死！”太后见太子曰：“乃汝邪？小子既诛，可还东宫！”】
司刑少卿桓彦范大步跨入，厉声说道：“太子就这么回去？当初高宗将儿子托付陛下，几十年过去了，太子年纪不小，老是住在东宫，还成样子吗？天意人心，早就思念李氏，我们不能忘记太宗和高宗的恩德，才请求太子诛讨奸臣，要陛下把帝位还给太子，顺从天意民心！”【〔705.1〕彦范进曰：“太子安得更归！昔天皇以爱子托陛下，今年齿已长，久居东宫，天意人心，久思李氏。群臣不忘太宗、天皇之德，故奉太子诛贼臣。愿陛下传位太子，以顺天人之望！”】
武则天看看大臣们的脸色，知道事情已不可逆转，一时无言可答。张柬之立即吩咐把张家弟兄全部抓获斩首，挂在天津桥头示众。他们的亲戚朋党，也逮捕下狱。【〔705.1〕〔705.1〕于是收张昌期、同休、昌仪等，皆斩之，与易之、昌宗枭首天津南。是日，袁恕己从相王统南牙兵以备非常，收韦承庆、房融及司礼卿崔神庆系狱，皆易之之党也。】
这时，张昌仪新建的豪华府宅刚刚落成，规模超过了所有的王公贵族之家。有人夜里在他的大门上写着：“一日丝能作几日络？”“络”和“乐”谐音，嘲讽他造得这么华美，又能作得几天乐呢？白天涂掉，晚上又有人写，一连六七天。张昌仪冒火了，干脆用笔在门旁回答：“一日亦足。”作一天乐也心满意足，倒也幽默实在！【〔705.1〕初，昌仪新作第，甚美，逾于王主。或夜书其门曰：“一日丝能作几日络？”灭去，复书之，如是六七。昌仪取笔注其下曰：“一日亦足。”乃止。
接着，武则天宣布传位给太子李显，就是唐中宗。朝廷举行大赦，但张易之一党不赦。李氏族人被株连的一律平反。【〔705.1〕甲辰，制太子监国，赦天下。以袁恕己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分遣十使赍玺书宣慰诸州。乙巳，太后传位于太子。丙午，中宗即位。赦天下，惟张易之党不原；其为周兴等所枉者，咸令清雪，子女配没者皆免之。相王加号安国相王，拜太尉、同凤阁鸾台三品，太平公主加号镇国太平公主。皇族先配没者，子孙皆复属籍，仍量叙官爵。】
武则天从此退位，搬到上阳宫居住，中宗给她敬上尊号为“则天大圣皇帝”。其实从这时起，她才恢复皇太后的本来面目。【〔705.1〕太后徙居上阳宫，李湛留宿卫。戊申，帝帅百官诣上阳宫，上太后尊号曰则天大圣皇帝。】
这年冬天，太后病死在上阳宫，当年八十二岁。她留下两条遗诏：一是去掉皇帝称号，改称则天大圣皇后；二是将她早年害死的王皇后和萧淑妃两族人，以及因为谏阻被杀的褚遂良、韩瑗、柳奭三家的亲族，一律赦免，让他们回原籍当太平无事的老百姓。【〔705.11〕则天崩于上阳宫，年八十二。遗制：“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王、萧二族及褚遂良、韩瑗、柳奭亲属皆赦之。”】
武则天从三十岁左右做皇后开始，六十岁左右正式当皇帝，八十二岁死去，专制唐朝的政治五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