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 电

文 | 安

我和她怎么认识的?
因为停电。

图片来自电影《香水》


关于夏天的记忆,都停留在童年里,在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村子里。

我记得白天路面滚烫的温度,我常常赤着脚在沙土路上一蹦一跳地从一个地点奔向另一个地点。

身体上充满活力,心里充满期待,但如果非要问我期待什么,我也不知道,就是怀着那种美妙的心情做着无聊的事。

晚上是黑暗的,也是凉爽的。也许,在空调出现以前,我一直没觉得夏天多热。

夏天的傍晚,村子里的孩子们不论男女,都会约到一起去村头的河里洗“冷水澡”。

那时,我就对会游泳的人充满了羡慕之情,直到现在还是,或许因为我从未学会游泳。

我记得浑身湿透着从河里走上岸的感觉,特别神奇,那一刻我好像和整条河融为一体了,它就是我的一部分。

“喂,你进来躲躲吧!”

在闷热又下着瓢泼大雨的夏夜,一个看不清长相的女孩对我大喊道。

我有点迟疑地朝四周看了看,她站在屋檐下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如果今天小区没有停电的话,她一定能看到我红了的脸。

就是这种感觉,衣服紧紧贴着我的身体,脚和鞋子暧昧地摩挲着,只是我再也没有那种占有一整条河的野心。

“你没事吧。”她一边在裤兜里掏着什么,一边问道。

“哦,嗯,没,没事。”

我有点,受宠若惊,因为已经有太久没有人这么问我了,带着关心的语气。

她终于从外套里掏出一个东西,隐约能看出那是一包香烟。

“这狗日的天气,不过好歹凉快。”她点烟的姿势很娴熟,应该是老烟民了,只是风有点大,她点了好久都没着。

我朝她那边移了两步给她挡了一下风,果然她顺利地点上了。

“你住高层的吧?”她问我,却没等我回答,“今天不来电怕是要爬楼梯爬死。”

“死”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有种莫名的滑稽感,不过我很喜欢听。

“等等吧,总会来电的。”

“我艹!太TM难抽了!”

她把手里的烟扔在地上,很快就被雨水熄灭,浸透。

她实在是太瘦了,虽然光线昏暗,依旧能看出她棱角分明的脸廓。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中气十足,听起来像是故意在提高音量,就像在和一个听力衰弱的老人说话。

她看起来很生气,盯着那根被雨水打烂的香烟看了很久,然后把手里的一整包烟也扔进雨里。

“我艹!”

她迅速冲进雨里,手忙脚乱地又把香烟捡起来,用袖子不停地擦着,一边小声嘟囔:“杂牌货坑死人,不好抽,也要收钱!”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抬头很严肃地看了我一眼,接着也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相比说话的声音,她笑声悦耳多了。

“你有烟吗?”

许久,她问我。

我立刻从包里翻出一盒放了很久却没有抽过的烟,递给她。

“给。”我说。

她笑了笑取出一根点燃,很自然地将烟放进外套口袋,好像那烟就是她的一样。

我一直觉得这是一种魅力,我很欣赏她。

“你不抽烟其实蛮好的,不像我已经离不开它了,有人说这是慢性自杀,可是我等它救命呢,我还想活久一点。哈哈哈哈……”

她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给我来一支吧。”我说。

她一边给我点烟,一边唠叨:“好的不学净学坏样,对身体不好。”

这句话让我有点感动,就像我妈会对我说的话。

“可能是一种自我惩罚吧,就像基督教里的赎罪。”我突发感叹,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转过身来,很严肃地看了我几秒说:“我感觉,我有点喜欢你。”

有一个雷在我心口炸裂,冲向全身的血管,我扔掉手里的烟和包,双手托住她的脸,贴上她冰凉柔软的嘴唇。

我发誓,这是我此生做过的最勇敢的一件事,从未经历过的。

我全身都在颤抖,她却很平静,就像夜晚给人的感觉。

几乎就在那一刻,小区所有开着的灯唰地一下全开了。

我像触电般地弹开:“对,对不起,我失,失态了。”

她微微一笑,帮我捡起包递到我手上,轻声说:“没关系,上楼吧。”

灯光下的她比我想象的要美得多,被淋湿的头发蜷曲地粘在她白皙的脸颊,显得别有一番韵味,美得不可方物。

我的气息久久不能平静,有一把火在我身体里燃烧,我想抱着她,用尽全力把她融进我的身体,我想在她脖颈上咬上一口,完全地占有她。

可是,我不敢。

我跟在她身后一起走进了电梯,她按下35楼,我看着她的背影全然忘了自己住在几楼。

电梯逐渐上升,在这个逼仄的箱子里,我们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在电梯上升到25层时,她突然转过身来,严肃地看着我,紧紧盯着我的眼睛,盯得我无处可逃。

她像个做错事却还不想认错的孩子,那么倔强又无助,那严肃的眼睛里都是对我的期待和希望。

我的心拼命向前,可我的身体却像磐石一样纹丝不动。一股无形的力量捆住了我的身体,我心急如焚却无法动弹。

“你没按楼层。”

她说着,淡淡的微笑晕开在脸上,像变了个人似的。

就像下了一场雨,心里所有的火焰都被浇灭了,就像被扔进雨里的香烟。

“哦,36楼,谢谢。”

她转过身,按红了电梯上的36,清了清嗓子,转过头说:“原来你就住在我楼上啊!”

她笑着,我也回敬微笑。

可是,感觉却全变了,她好像不是她,我也好像不是我了。我们在灯光下,习惯地扮演着另一个角色。

在35层电梯开的那一刻,我有股叫住她的冲动,但也只是心脏一紧而已,不值得冒险,假如她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呢?想着,我心里的雨结成了冰,微笑着和她说再见。

我其实住在二楼,住了好几年了,本来当她一意孤行地说我住高层时,我就应该说出事实的,但那时我太不想一个人待着了,又闷热又无聊又孤独。

在36楼的走廊里站了一会儿,我才下楼的,电梯在35层开的那一刻,我又看到了她,我们都很惊讶,又不知道说什么更妥帖,更不让人尴尬,所以都没说。

她默默地按红了电梯上的1,这一次她没再回过头跟我说,原来你就住在我楼上啊!

虽然她背对着我,但我几乎能猜到她双手正不安地铰着,她不时地抬头看楼层,显得局促不安。

这也是为什么我每次坐电梯都喜欢走到底,因为这样背后就不会沦陷在他人的目光里,比较有安全感。

直觉告诉我,我们其实是很像的,但,我还是不能确定。

毕竟,只是直觉。

二楼到了,她好像松了一口气,她紧绷的肌肉终于获得了片刻的松弛。在擦身而过的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初见的她。

我没有停留,不过故意放慢了步调。这实在是傻得可笑,可我偏偏还是这么做了。

“等等!”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一股电流贯穿全身,我机械又迅速地转身,像个第一次军训的高中生。

她一手扒着电梯门不让它合上,一手递给我我的那盒烟:“对不起,这个忘了给你。”

她的头发干得很快,蓬松地修饰着脸廓,像个文静腼腆的大家闺秀。

我盲目地接过烟,好像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从嘴里蹦出个你字。

她倒是很爽快:“谢谢,再见。”

她走了许久以后,我还站在电梯门前,我在想一楼明明是大厅,根本不会有人住在那里,那么我对她说原来你就住在我楼上这句话的推测就是完全不存在的,这个假设是不成立的,我太傻了。

傻得连一句话都不会说,傻到连问问你喜欢我吗都不会问,傻到连想要的女人都不敢追,傻到连到了家门口都不愿意进去……

我点燃一支烟,竟然觉得这烟有股熟悉的味道,我一定是产生幻觉了,这才放她兜里多久,不可能是她的味道吧。

雨停了,我身上还是湿漉漉的,除了雨水还闷出了好多汗,这才终于有点感觉了,太热了,要回去吹空调了。

进门第一件事把空调开开,脱掉黏糊糊的衣服洗个澡,躺在床上觉得全身一松,今天终于要过完了。

“妈的!”

董明珠不是很厉害吗?可为什么都是水,开空调不流汗,却止不住眼泪呢?

小时候,我的夏天都是在一个村子里过的,在装空调之前,我一直没觉得夏天多热,也一直没觉得生活这么操蛋。

合租房的隔壁住着一对情侣,那女人留着一头长发染成了好看的草莓红,男的从没见过面,只见过公共卫生间马桶里没冲掉的烟蒂,以及三更半夜从隔壁传来的他悄悄说话的声音。

声音太小了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声音又太大了他的声音总能让我听见……

所以,我躲在屋子里总是蹑手蹑脚,生怕他们听见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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