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23日晚上6时,奶奶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是在秋日的一个午后得知奶奶病危的。那时我刚睡觉起来,打开手机看到父亲发的消息,一下子懵了。马上和奶奶视频,爸爸说那时她已经意识不清了,但是她看到手机里的我,还是拼尽全力地喊出我的名字,于是,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
去年4月初,奶奶被确诊为肺癌。在这之前,爸爸陪奶奶多次去长沙的大医院检查治疗,但一直没有确诊。那一次我放假回家,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奶奶的咳嗽声,撕心裂肺般。于是我建议带奶奶去县里的医院看看,其实从小到大,和奶奶单独出门的次数并不多,再加上县医院搬迁后我从未去过,所以与其说是我带着奶奶,不如说是奶奶牵着我了。那时候,奶奶的身体已经初显虚弱了,一路上扶着她,楼上楼下的做各种检查。结果都要等到下午才出来。为了省事,我们祖孙俩选择就在医院等着。奶奶吃不下多少食物,就买了一个梨子,我们坐着公交站台的长凳上,阳光洒在身上,她看着我津津有味地啃着面包,笑着说:能吃好,能吃是福。当时我还不太理解这句话,甚至觉得奶奶是在笑我难怪这么胖。但是到后来,看到奶奶什么都吃不下,骨瘦如柴的时候,我才感受到奶奶说这句话的时候,该有多么无奈。
检查结果陆续出来了,奶奶在诊室外的椅子上仰头靠着,我往返于各个检查室与诊室之间。最后,只剩验血的报告单没有出来了,奶奶进去询问医生自己的病情,医生轻松地说:没事,只是肺部有一些炎症,吃些药就不会咳嗽得那么厉害了。我听着也舒了一口气。于是奶奶接着在诊室外等待。可是当我把最后一个化验单拿给医生时,医生却趁她不在,谨慎地把我拉到一边说:“你奶奶是癌症,肺癌晚期了,不建议化疗,老年人的癌细胞扩散的慢,还是可以活些时日的。”一席话仿佛晴天霹雳,我强忍着浑身发抖,问医生:“大概还能活多久?”“一两年吧……”后面我不记得医生说了什么,一个人走到空旷幽暗的走廊上,看着楼下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群,脑子一片空白。从那天起,每当看到家里的未接电话,我都是忐忑不安拨回去的。
回去的路上奶奶心情很好,大概是知道自己身体无大碍且吃了医生开的药之后马上就能回归健康的那种由衷地高兴吧!而我也像个技术拙劣的演员般,和奶奶一路上有说有笑着。
仿佛病毒在被昭告天下之后便开始更加肆无忌惮地侵蚀奶奶,日益消瘦的身体和愈发严重的咳嗽让奶奶知道了自己的病情。每次打电话都反复要奶奶照顾好身体,奶奶也连声应允:好,好……而实际上我们也都知道,奶奶的身体,再也好不了了。
以往每次回家返校时,都是简单地和奶奶说几句就出发了。上次返校5点就要出发,所以不打算去打扰奶奶休息。可是当我把行李收拾好下楼后,发现她已经穿戴整齐在外面等着了。奶奶拉着我的手,声音哽咽地叮嘱我:薇,要听话,要用功,要努力呀!朦胧的夜色遮挡了我们的泪水,残忍的默契让我们知道:此次一别,可能就是生死两茫茫了。
我赶回去见到了奶奶最后一面。那时候奶奶已经21天没吃饭了,每天就是喝了一点水,一点牛奶。我来不及把行李放下就走进了她的房间,第一次见到了骨瘦如柴是什么样子,奶奶应该很疼吧,想咳又只能强忍着,嘴巴里感觉都是血迹,说话声音很虚弱。她告诉前去看望她的人:薇薇是回来照顾我的啊!可实际上虽然奶奶生活已经不能自理了,但她却坚决不要妈妈给她洗澡,擦身子,坚决不想用成人纸尿裤。别人问这个倔强的老太太:为什么啊?她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像个孩子一样,她只听两个儿子的话,于是,爸爸和叔叔一起给她洗澡,给她换尿裤,洗床单。她依然要把自己干净整洁的一面给世人看。 奶奶这辈子,太苦。不到两岁就丧父,32岁时女儿夭折,39岁时爷爷残疾,从此一个人照顾爷爷的饮食起居,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三年前爷爷去世,转眼却又发现自己身患重病……
回家第二天,早上给奶奶喂了些从学校给她买的面包,爸爸给她喂了牛奶,医生给她注射了一剂吗啡,她安静地睡了一会。见她下午状态还可以,外婆邀请我们过去吃晚饭,我像小时候一直以来那样去跟她说:奶奶,我去外婆家吃饭了啊,一会儿就回来。她说:好。没想到,这成了我们俩在世间的最后一次对话。
人生这条路,奶奶就陪我走到这儿了。
这次回家,看着奔波劳碌的爸爸妈妈,突然意识到他们也苍老了许多。外婆因为腰伤,已经卧床两个月了,我去看望外婆的时候,她正戴着护腰,在厨房指导外公做菜。是的,一生只爱琴棋书画,不碰柴米油盐的外公,已经做了两个月的饭了。给外婆剪指甲,看着眼前这双把我带大的历经沧桑的手,泪水慢慢模糊了双眼。外公看到我带去的点心,高兴地倒了一小杯酒就着喝。因为不能出门,外婆的发型已经长成了“妹妹头”,她笑称自己是“白毛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