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永宁城地处大陆的东部，是一座拥有着近百年历史的老城，它的城墙上布满了岁月流淌过的痕迹，等你进入城中就会被城中的繁华景象迷乱双眼。永宁是上官一族直辖的主城，城中的执法队都是从上官一族旁支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一共十二支小队，每两个时辰轮一次班，保证城中百姓的安居乐业，扫除暗度城中的无赖，居住在永宁城中只有一个要求，城内每个年满十二的男子和年满十四的女子都要有一份事做，要靠自己的劳动去获取报酬，不可走歪门邪道，谋取不义之财。当然也不是完全的，对待力弱的女子，年纪大的老人或是身体或精神上患有疾病的人都会被分配差事，被分配的差事多事些轻巧的，不用太多力气的。

每月逢九的日子，永宁城中都会举办花灯节，节日的来由已经没人知道了，知道那段历史的人都化为了历史，只有这个名字逃脱了时间的洗礼流传下来。

今天是廿十九，正是花灯节的日子。

夜幕降临之下，永宁城安静的匍匐在山壑丘陵中，安静的像是一只凶猛的巨兽，城内却是喧哗无比，各个街道早早地挂上了造型各异的花灯，透着颜色不同的灯纸映出不同的色彩，火热的红，高贵的紫，素雅的黄……光影投射在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身上，加上华美的服饰，一时间会怀疑自己是否还在人间。熙熙攘攘的街道人声鼎沸，混着小贩的叫卖声， 大人喝止孩童乱跑的声音，妙龄少女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的嬉笑声，有着足够的烟火人气使得人们能忽略头碰头，脚挨脚的行进方式，加入游行一般的队伍里，缓缓移动。

“诶诶，看那边看那边”

“是唐公子！”

“他旁边的好像是万俟管事”

“真的？！”

“我姨娘在上官族地外门帮厨，我有一次给姨娘送东西时曾远远地看见过一次”

“走走走，凑近点看看 ”

这三个少女年龄相近，家里的也近，是一起长大的，三个人磨着家里人花灯节跑了出来，本来是想买两盏灯去放的，没想到其中一个眼尖的直接看到了唐十一，三个人顿时激动了。

毕竟这花灯节也是成全人姻缘的好节日。

“给我滚远点！”万俟明算是英俊的脸上有着两块莫名的青紫，黑着一张脸对走在他旁边一路上不知道抛了多少飞吻的唐十一说道。

“怎么，嫉妒了？”唐十一从他身边走过的女子手中接过一盏花灯，转过身来一打折扇的笑道，“你换个表情，也许还能有一两个看上你”

“谁稀罕！”万俟明狠狠地瞪了唐十一一眼，转过头，再多和这人说上一句话，他怕自己刚歇下去动手的心思又得重燃。

另一边上，木云生挑好了一盏花灯，上官清付了钱正帮他从高处拿下来，两人出色的容貌惹得一众女子频频回头，万俟明深深觉得自己跟来的正确性，当即撇开唐十一奔向上官清。

“你怎么来了”上官清对突然出现的万俟明表现出一点惊讶，但也只是一点，看了万俟明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万俟明觉得自己的拳头又痒了起来。

“怎么，怕人撞见就别带人出来啊”看到木云生下意识后退到上官清身后的小动作，万俟明邪火一下子上来，语气发冲，他就知道，就知道在族地看见施展轻功离开的那个身影是上官清，他还纳闷来着，这家伙大晚上的乘着月色从自家族地像个做贼的似的离开是犯哪门子毛病，看到木云生，他还有哪里不明白。

“我有什么可怕的”上官清淡淡回道，眼里一闪而逝的轻蔑，被万俟明抓了个正着。

有点不对劲。

“不怕吗？”万俟明上前走了两步，鼻子动了动，眼神变得闪烁，突然一掌劈下。

上官清像是早知道万俟明会动手一样，向后撤了一步，轻而易举的避开。

躲？！

万俟明更觉得这人可疑了，从族地出来之前因着疑心那道人影他曾洒出追踪粉，等借着月光知道那是上官清后想可惜了那一包，可刚刚临近之后上官清时他并未闻到追踪粉的味道，这粉质是特殊熬制的，为的就是配给给外派人员追踪，只有受过专门训练人才能闻到它散发出来的味道，眼前这位怕是真的有人易容成的上官清，借着灯节的热闹混了进来。

余光瞥到了站立一旁有些发傻的木云生，转而换方向想把木云生拉到他这边来，眼前这个人顶着一张上官清的脸，身份不明，木云生在他身边可能会有危险，他虽然不喜欢这个家伙，但他可不想看到真的上官清发疯的模样。

“过来”万俟明直奔向木云生。

木云生吓得匆忙后退。

白痴！跑什么！！

“你过分了，万俟明”上官清出现在木云生身前，挡住万俟明。

由于人太多，两人也施展不开，只得僵持着。

“我过分？”万俟明反问一句，这时两人的距离离得很近，万俟明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面前的上官清那张完美无缺的脸庞。

呵，果然不是他，下午回族的时候他和上官清打了一架，上官清的嘴角被他打破，那会是眼前的脸上一丝痕迹都没有。

“真是胆大妄为啊，连族地都敢闯，顶着张不是你自己的脸真不知道是谁给你的胆子！”一经确定，万俟明就少了一份顾及，化拳为掌，直接推开了上官清。

“上官？！”木云生震惊万俟明说的话，可看到那张脸的主人就要倒下，手还是没经过大脑的想要去扶。

假扮的上官清咧嘴一笑，直接抓住了木云生伸过来的手

“白痴啊你！”万俟明怒吼出声，就想出手阻止。

一柄剑却突然出现，贴着那假上官清的侧颈刺出，巧妙地力道将上官清击到向一旁，收回的剑划伤假上官清的手臂，叫他吃痛松开。

木云生被来人拉到一侧。

木云生抬头看清来人。

他认得，认得这个人，也认得那柄剑，突然出现的剑名叫清阿，是上官清常常佩戴于身侧的利剑，他曾细细擦拭过，拂过那剑上的纹路。

再去看，之前的上官清混迹在人群中，身影消失不见。

“可有事？”上官清没去看刚才假扮他的他的人的去向，抓住木云生的手一紧再紧，拉近两人的距离，上上下下的仔细查看。

“我要不来等你来给他都凉了”万俟明看着上官清把清阿收回鞘中凉凉开口。

上官清眉头轻挑了一下，动作虽小但对于常年一副近似面瘫表情的上官清来讲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他不会”上官清放下手，松开的手快速掠过前襟，整理了下因快速穿梭人群而有些发乱的外衫。

“你当那是你家的，手下少个分寸他就没了”万俟明见不得上官清这幅样子，说话时都不看他，眼睛都不带从木云生身上移开的，给谁看？

“嗯，我没事”木云生这时才反应过来，回答了上官清的问话。

“我不知道，我没有乱跑，我只是在买花灯……”顿了一下，木云生开始有些慌忙的解释。

来之前上官清再三叮嘱他不要离开他的身边，可他真没有，就只是一个转身一个回头的功夫，他不知道身边的人怎么就不是原来的了。

“我知道，不怪你”上官清点点头，安抚道。

是他大意了，没想到自己和上官婉用来传讯的记号会被泄露。他刚刚婉儿留下的记号，走了一下神，身边的人就被换了。

“你也遇见了”万俟明抓住重点，连木云生都有人假扮，那来人的意图可就有点奇怪了，他还只是以为假扮上官清的人是想通过木云生要挟上官清呢。

“嗯”上官清应道。

“你知道是谁？”一看上官清那有些发沉的眼神，万俟明就懂了，刚才上官清出手也只是伤了那假扮他的人，并未伤及性命，又在刚才说自己就算不来，那人也不会伤害木云生，那他一定是认识那人的。

“认识”上官清顿了一下缓缓点头，又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也认识”

万俟明一愣，转头看向木云生，反应过来，想要进入族地里的不单是那些瞧上官清不顺眼的，还有两个目的是别人的，那对来自玄冥鬼宫的兄弟几次三番的想要进入上官族地想把梦浮生带走，每次来都被拦下，被教训还不死心，可真是永不放弃，愈挫愈勇啊，这都几次了？

木云生被万俟明诡异的目光盯得心里发虚，更慌乱了。

上官清微不可查的皱起眉头，可以说这次无心无惑就要成功了，只要是骗过了他，在这样的环境下带走木云生几乎是毫无阻拦，要不是万俟明突然出现，他就算是来了可能也见不到木云生了，一想到这儿，上官清就心里发堵，更是对顾爻枫的这次计划感到有些后怕，他可不相信单凭着无心无惑就能做到这一步，那两兄弟对木云生在他这里更多的像是在监视，有那几次的闯入也都是小打小闹与这次的不同，他们脸上带的面具就是很好的证明，顾爻枫把医术用在这里可真是煞费苦心了。

木云生注意到上官清的脸色愈发阴沉，心下更是不安的不敢说话，是他自己识不清人的，还害得别人跟着费心劳力。

木云生皱着脸的样子被左手边楼上的顾爻枫看了个清楚，顾爻枫手里的茶杯都快被捏碎了。

“上官清……”顾爻枫狠盯着上官清的头顶，恨不得抄起架子上的花盆直接砸下去！

“抱歉，顾神医，我们失手了”无惑恢复了自己的本来面貌，面带愧疚，一手按下自家弟弟的头，说道。

顾爻枫瞥了一眼无惑冷哼一声，没说话，看向无心的眼里怒意明显至极。

“……爻枫哥，额顾神医，对不起(＞人＜)”无心被按着，眼睛前像是蒙着一层水雾，都是他，要是他不露馅，能多拖上官清一会儿，哥哥就能带走鬼主了……都怪他，无心愧疚的咬了一口手里的糖葫芦，难受极了。

“你还吃！扔了！！”

无心被吓了一跳，连嘴里含着的甜山楂都忘了嚼。

无惑把无心往后面推了推，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是他忽略了，无心一看到糖葫芦都两眼放光，哪能演好现在的鬼主，顾谷主的主意是很好，就是，选错了人。

“扔掉，听不懂？”顾爻枫现在是看到有关上官清的一切都觉得碍眼，包括无心手里上官清花钱买的糖葫芦。

无心闻言两口就把剩下的五颗山楂咬进嘴里，十分爽利的扔了竹签。

顾爻枫：(╯‵□′)╯︵┻━┻

无惑：ε=(´ο｀)))唉

“顾谷主，既然失败了，你就先回去吧”无惑看着被气得按胸口的顾爻枫开口道，“我们在这里守着鬼主”

“这么久都没能带他出来，一直守着有什么用！”顾爻枫平日里说话不算和气，现在被刚刚那一幕激的更是烦躁。

“可是若是楚门主发现你出来，怕是会，嗯……不开心”

顾爻枫默了，自从上次上官清让人把他赶出上官族地到现在，楚璇玑就一直不让他出千机门一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去问那人也不答，每次都是沉默相对。之前白洵去平定鬼宫内乱，回来时不知道又算到了什么触碰了天机，引得反噬，白洵是寸步不离的守着，怕他来的次数太多扰到楚璇玑的休息，直接给他关了禁闭，前不久无惑照例回千机门向楚璇玑报告梦浮生在上官族地的情况，他得了消息，让青叶假扮成他，好不容易的出来，在路上三个人一起计划了这次的行动，本以为能带梦浮生走，结果却是一场空。

他厌恶这个地方，却两次都因为同一个人来，也两次都是一个人离开。

“我知道了”顾爻枫坐在椅子上，闭上眼，他是得走，不走的话依照白洵的性子能把青叶直接绑起来代他，他那小童跟了他这么久，经替他受白洵的气了，得走，得走……

无惑站在原地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茶室内就只剩下无心咀嚼东西的声音。

“你们都在这儿啊”楼下摊边的三人各有心事儿，一道叫声冷不丁的响起。

唐十一现在两只手都满了，每只手上都有三四盏花灯，就连腰间都被别了两盏。

“唐公子”木云生瞧见了唐十一，顿时放松了不少。

万俟明则是啧了一声，面带不耐。

上官清平静的看向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唐十一笑道，“怎么了这是”他来得晚，自是不知道刚刚有个人易容成上官清的模样逃走了，但是他能看出来这三人的情绪都不对，当即笑呵呵的开口问道。

“嗯,没什么的”木云生看了看上官清又看了一眼万俟明，见这两人都没有要开口的意图，自己扯了个笑，回道。

唐十一耸耸肩，做了个“随便吧”的表情。

木云生飘忽的眼神落到唐十一手里的那么多盏花灯，没由来的觉得自己手里也该有那么多，提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很是羡慕。

上官清见到木云生一直盯着唐十一手里的灯盏，看了一下四周，抽出木云生手中的等扔在地上。

木云生：……

不解的抬头，无声的控诉，那是他唯一的一盏。

“小心点，那人说不定还会回来”上官清给了一个解释，拉着木云生就往前走。

“你想要什么样的，我给你买”上官清一边走一边说道。

“啊？哦，不等他们了吗？”木云生晕噔噔跟着上官清的走，走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被撇在身后的万俟明和唐十一。

“不必”上官清回道。

“哦”

“对嘛，我们会自己跟上来”木云生话音刚落，唐十一带笑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把你的手拿开”还跟着万俟明咬牙切齿的声音。

“哎哎哎，别那么见外，刚才要不是我拉着你，你就被堵哪儿了”唐十一哥俩好的搂着万俟明的肩膀。

“还不是都是你招惹来的？！”万俟明真想打歪唐十一的笑脸。

“很烦”上官清加快了步伐。

“我没听错吧，上官居然会说很烦？”唐十一连着万俟明跟得紧紧的，“我还以为他只会说聒噪呢”

“那你是把他想太好了”万俟明沉着脸甩开唐十一，活动了下自己的肩膀，看向前面停留的两人。

上官清同木云生正站在一盏暖色的花灯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头顶暖黄的灯色太过发亮，直染的上官清的眉眼都蒙上一层虚化的温柔，一时间，万俟明的表情有些复杂。

“他以前不这样的”万俟明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低声喃喃着，在唐十一惊奇的目光下低头笑了一下，“他不是不爱说话，只是他想变得更好，有些东西他就得放弃，瑜叔叔的身份摆在那里他有很多事不能做……你能懂吧”

唐十一看向上官清点点头。

身在大家族里，有失身份的事自是做不得的，这是常识。

“也是他自己对自己要求太高，他很早就自己下山，去追捕那些在江湖上的恶人，自己一个人上路，一个人在杀戮与反杀之中挣扎，人性的险恶他比我们接触的都要早，回来的时候除了脸色白一点之外让人看不出什么，可一到晚上就叫我帮他换药，把衣服脱下，后背上的伤因为他自己不好处理都有些发炎，有时我还得用刀刮下一点腐肉来才能好好上药。他一趟趟的下山，话也越来越少，脸上有着他那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漠然，他得到的夸奖越来越多，别人对他赞不绝口，每次出席宗门之间的宴席时他站在瑜叔叔身边，脸上笑的弧度都像是刻上去的，没有一点自我”万俟明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缓缓吐出，“族地发生巨变之后，我到处找他，等终于找到时却不敢确认，他变了好多，变的爱说，爱笑，会轻易表达自己的不满，会无奈的向上勾嘴角，会怒气冲冲的对你吼……他那个时候才是少年人该有的姿态，鲜活富有活力，我真心替他高兴”

“……却也没有发觉他的不对”

唐十一看着上官清陪在木云生的身后，把人圈在自己怀里，任人来人往，身体也没一点摇晃，以自己的身躯为木云生隔开了拥挤的人潮，划开一片平稳。

“哪里有什么不对”唐十一伸出手，拦下在他身边经过了五六趟的女子，送出去一盏灯。

“我还真是白操心，要是知道上官那么早就开始演了，我就不那么多事了，挺招人烦的啊”

唐十一眼里含笑的看着少女怀春走远。

“他不是演戏”万俟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唐十一眼中的热度散去了些，“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