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渍'危墙

>我和林澈共享一个秘密:他奶奶阁楼上的青梅陶瓮。

>七岁那年他撬开蜡封,我们踮脚偷尝,酸得直跳脚。

>高三毕业前夜,他往瓮里塞进纸条:“明天告诉你个秘密。”

>可那晚我家连夜搬离小城,像一滴水蒸发。

>十年后,我作为危楼鉴定师回到故地。

>鉴定他奶奶的老屋时,承重墙突然呻吟开裂。

>“危险!”他将我扑倒的瞬间,梁柱轰然砸在他后背。

>我在急救室外攥着从他口袋掉出的发黄纸条。

>泛潮的纸页上,少年字迹洇开:

>“其实……瓮底还藏了七颗最甜的梅子,想明天给你。”

夏末的蝉鸣粘稠滞重,空气里浮动着老城区特有的、被烈日烘焙过的尘土气息,混杂着木料朽坏和陈年油垢的微酸。老巷逼仄,两侧斑驳的灰墙夹出一条曲折的荫蔽,阳光只能从高处的瓦檐缝隙里吝啬地漏下几缕金线。脚下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光滑凹陷,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茎枯草。

我停下脚步,手里紧攥的鉴定报告单边缘已被汗水洇湿,变得绵软。抬起头,视线穿过低矮的门楣,落在那座熟悉又陌生的老屋上。林家的老宅。瓦楞缝隙里钻出蓬乱的狗尾草,在无风的午后微微耷拉着脑袋。木格窗棂糊的纸早已破败,留下黑黢黢的窟窿,像沉默而疲惫的眼睛。唯有墙角那丛野生的月季,依旧不管不顾地开得浓烈,猩红的花瓣落了一地,被尘土染成一种颓败的暗调。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猝然撞了一下,闷闷地疼。那些被刻意封存、落满尘埃的记忆碎片,在这破败景象的催化下,带着青梅强烈的酸涩气息,蛮横地涌了上来:七岁那个燥热的午后,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阳光的味道,两个小小的身影屏着呼吸,蹑手蹑脚爬上吱呀作响的旧木梯。阁楼低矮昏暗,光线从屋顶的明瓦透下来,照亮飞舞的微尘。角落里,那个深褐色、釉面带着冰裂纹的巨大陶瓮沉默矗立,散发着泥土和岁月混合的凉气。林澈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他像个小盗贼,用一把小刀,屏息凝神地撬开瓮口那层厚厚的、早已干硬龟裂的蜜蜡封泥。蜡屑簌簌落下。他踮着脚,小手急切地伸进瓮口深处,摸索着掏出两颗小小的、青翠欲滴的梅子。我们背靠着积满灰尘的旧木箱,紧张又兴奋地将梅子塞进嘴里,瞬间,那股霸道到蛮横的酸意如同无数细小的针,猛地刺穿了舌尖,直冲天灵盖!酸得我们同时跳了起来,捂着腮帮子无声地倒抽冷气,眼泪不受控制地飙出,却在彼此扭曲的表情里看到了同样恶作剧得逞般的、闪闪发亮的笑意……还有,高三毕业前夜,空气里弥漫着栀子花甜腻的香气和离别的躁动。晚自习后,他把我拉到操场边那棵巨大的老榕树下,月光被浓密的枝叶筛得细碎,落在他清亮的眼底,跳跃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期待。他手里紧紧捏着一个折得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纸条,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喂,”他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和不易察觉的微颤,“明天……明天考完最后一门,在老地方等我,告诉你个秘密。” 他把纸条不由分说地塞进我手心,指尖擦过我掌心的皮肤,带着滚烫的温度。纸条的边缘硬硬的,硌着我的手心。他转身跑开,背影在月光下被拉得很长,带着一种近乎落荒而逃的意味……

“咔哒。”

身后传来的细微声响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回忆的泡沫。我猛地回神,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仿佛那张早已不存在的纸条还硌在掌心。转身,心脏在胸腔里毫无预兆地重重一跳。

他就站在巷口那片灼目的阳光里,身形被光线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挺拔得像一棵经历过风雨却依旧坚韧的树。十年光阴洗去了少年单薄的轮廓,沉淀下成熟而内敛的线条。简单的深色T恤和工装裤,衬得肩背宽阔,手臂的线条结实有力。眉眼间依稀是旧日的轮廓,但那双眼睛,褪去了少年时的清亮跳脱,变得沉静深邃,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此刻正沉沉地望过来,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审视和……来不及掩饰的惊愕。阳光落在他额前垂下的几缕黑发上,跳跃着细碎的光点。

“顾苒?” 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砂纸轻轻擦过木纹。这声音穿过十年的漫长时光,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将我钉在原地。

空气仿佛凝固了。巷子里蒸腾的暑热、远处模糊的市声、头顶聒噪的蝉鸣,所有声音都瞬间退潮。只剩下他站在阳光里投下的那道沉默的影子,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喉咙发紧,准备好的职业开场白堵在舌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迈开脚步,一步步走近。他高大的身影带来了压迫感,也带来了阳光曝晒下干燥的、属于成年男性的气息,混合着一种陌生的、淡淡的松木味道。

“市危房鉴定所的?” 他走到近前,目光扫过我胸前的工作牌,又落在我脸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审视着内里那个仓皇失措的灵魂。

“……是。” 我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接到委托,对林宅进行结构安全评估。” 扬了扬手里那份变得格外沉重的报告单,“初步目测,主体结构沉降明显,木构件严重糟朽……”

他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越过我,落在那扇斑驳的木门上,像在审视一件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即将破碎的旧物。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我无法解读的重量。

“进去吧。” 他不再看我,径直上前,伸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的、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旧木门。门轴发出刺耳绵长的“吱嘎——”声,如同一声沉重的叹息,打破了巷子里凝滞的空气。

门内涌出的气息瞬间裹挟了我们。那是陈年老屋特有的、深入骨髓的味道:浓重的、挥之不去的尘土气,混合着木头长期受潮后散发的、带着霉味的腐朽气息。光线骤然昏暗下来,只有从破败的窗纸和高处几块残缺明瓦透进来的几缕光柱,斜斜地切割着屋内浓稠的昏暗。光柱里,无数尘埃在无声地狂舞。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涩意,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打开强光手电,雪亮的光束刺破黑暗,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扫过屋内的每一寸角落。墙壁斑驳,大片大片的墙皮早已剥落,露出里面颜色深浅不一、带着湿痕的土坯或砖块。几根粗大的承重木柱矗立其间,表皮布满裂纹和虫蛀的孔洞,深褐色的木纹扭曲变形。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夯土地面,覆盖着厚厚的浮土。

“承重墙在这里,” 我用手电光束指向厅堂内侧那面巨大的、用青砖和土坯混合砌筑的墙体。墙体表面坑洼不平,一道巨大的、从屋顶几乎延伸到地面的纵向裂缝赫然在目,像一道丑陋狰狞的伤疤。裂缝边缘的砖石碎屑簌簌掉落,无声地诉说着内部的崩坏。光束顺着裂缝向上移动,停在顶部梁柱与墙体交接的三角区域——那是受力最复杂、也最脆弱的关键节点。光束聚焦处,几条更深的、蛛网般放射开来的细微裂痕清晰可见。

“关键受力点……糟朽严重……” 我低声自语,眉头紧锁,迅速在记录板上勾画着草图,标注裂缝的位置和走向。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我。这面墙的状态,比报告上预估的还要糟糕十倍。它像一个被掏空了内脏、仅靠一层薄皮勉强支撑的巨人,随时可能轰然倒塌。

“十年前……” 林澈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很近的地方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专注。我手一抖,手电光柱猛地晃动了一下。他不知何时走到了我侧后方,距离近得我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温热气息。他没有看我,目光也落在那道狰狞的裂缝上,眼神沉郁,像是透过这破败的墙,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你走得很急。”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带着某种沉重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捏着记录板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坚硬的边缘硌着指骨。喉咙发干,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十年前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父母焦灼的低语,匆忙打包的行李,窗外沉沉的夜色……还有,那张被我慌乱中塞进行李箱最底层、最终却遗落在岁月洪流里的纸条……

“嗯。”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更像是一声无意识的叹息。视线不敢偏移分毫,死死锁定在手电光束聚焦的墙顶裂缝上,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那几条细微的裂痕,在强光的照射下,边缘的灰泥粉末似乎正以一种极其缓慢、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簌簌剥落?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椎!

不是错觉!

“不对!” 惊骇的嘶喊冲破喉咙,尖锐得变了调!我猛地抬头,瞳孔骤缩!手电光柱剧烈晃动中,清晰地映照出那道巨大裂缝的顶端——几条原本细如发丝的裂痕,正以惊人的速度疯狂蔓延、撕裂!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低沉而持续的“咯吱…咯吱…”声,如同骨骼在巨大的压力下不堪重负地呻吟、碎裂!

整面承重墙都在肉眼可见地、微微地鼓胀、颤抖!裂缝像黑色的闪电般向下劈开!顶部的灰泥和碎砖如同暴雨般簌簌砸落!

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兜头浇下,四肢瞬间被冻僵。身体的本能尖叫着逃离,双脚却像被钉死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面摇摇欲坠的巨墙,带着毁灭一切的死亡阴影,朝着我的头顶——

一股巨大的、带着滚烫体温的力量猛地从侧面狠狠撞来!

是林澈!

“危险——!”

那声嘶吼带着肝胆俱裂的惊骇和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撕裂般的恐惧,炸响在耳边!我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撞得彻底失去了平衡,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飞跌出去!

视线在剧烈的旋转和颠倒中,捕捉到最后的画面:他像一堵决绝的墙,用尽全身的力量扑过来,双臂张开,以一种完全覆盖的姿态将我死死护在身下!他的脊背,毫无保留地、完全暴露在正轰然倒塌的墙体之下!

“轰隆——!!!”

一声沉闷到足以撼动灵魂的巨响!

整个世界都在剧烈震颤!巨大的烟尘如同爆炸般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一切光线!无数沉重的砖块、断裂的梁柱、裹挟着呛人的尘土和死亡的气息,如同山崩海啸般倾泻而下!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的痛苦闷哼,在震耳欲聋的崩塌声中,清晰地穿透烟尘,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是林澈的声音!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我们一同翻滚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五脏六腑都像是被震得移了位。我被林澈沉重的身体完全覆盖着,浓重的烟尘呛得我无法呼吸,眼前一片混沌的黑暗。耳畔是震耳欲聋的坍塌声、重物砸落地面的闷响,以及……近在咫尺的、沉重而痛苦的喘息声。

“林澈……林澈!” 我挣扎着想推开他,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烟尘而嘶哑变形。手掌触碰到他后背的瞬间,一种粘稠、温热、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液体猛地浸透了我的指尖!是血!

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蟒,瞬间缠紧了我的脖颈!

“咳……咳咳……” 他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每一次颤抖都让压在我身上的重量更加沉重。温热的液体,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我的颈侧皮肤上,烫得惊人。

“别……动……” 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里挤出来的,带着令人心碎的虚弱和强撑的意志。护着我的手臂,却依旧如同铁箍般,死死地、不容抗拒地圈紧了我,用他自己的身体,在这片毁灭的烟尘中,撑起一方逼仄却坚固的空间。

烟尘渐渐沉降,刺耳的崩塌声终于停歇,只余下断壁残垣间零星的、令人心悸的碎响。惨白的光线从屋顶巨大的豁口和残破的窗洞倾泻而下,照亮了这片刚刚经历浩劫的废墟。

我被他沉重地压着,几乎喘不过气。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尘土呛人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掌心下,他后背衣料被一种粘稠温热的液体彻底浸透,那触感让我指尖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林澈?林澈!你怎么样?你说话啊!” 我徒劳地拍打着他没有受伤的肩侧,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他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沉重而断续的喘息,微弱地喷在我的颈侧,每一次都带着灼人的热度。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在他身下艰难地转动身体,试图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查看他的伤势。这个微小的动作似乎牵动了他后背的伤,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楚的闷哼,护着我的手臂条件反射般地收紧了一下,随即又颓然地松懈下去。

借着那惨淡的光线,我终于看清了他的后背——一片狼藉!深色的T恤被撕裂开巨大的口子,布料被鲜血和尘土糊成暗红,深深嵌入皮肉。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地翻卷着,皮开肉绽,边缘沾满了灰黑色的尘土和碎屑。最触目惊心的是靠近左肩胛的位置,一块尖锐的、足有巴掌大小的青砖碎片,深深地嵌在血肉之中,边缘的血液正汩汩地向外涌出!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脊背流淌下来,浸透了我的半边衣袖,带来一片黏腻的冰冷。

“不……不……” 我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手忙脚乱地想去按住那不断涌血的伤口,却又怕自己的触碰带来更大的伤害,指尖悬在半空,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眼泪终于无法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尘土,流进嘴里,又苦又咸。

“别……怕……” 他极其艰难地侧过脸,下巴抵在我的肩窝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他的脸色在尘土覆盖下呈现出骇人的灰白,嘴唇干裂失血,额角青筋因为剧痛而突突跳动,大颗的冷汗混着血水滚落。那双总是沉静深邃的眼睛,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浑浊的薄雾,努力地聚焦在我脸上,里面盛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还有一丝……近乎执拗的安抚?

“我……没事……” 他喘息着,试图扯出一个笑容,那弧度却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显得格外脆弱。

“你闭嘴!别说话了!” 我失控地低吼,眼泪决堤般涌出,“救护车!对,救护车!” 我猛地想起什么,慌乱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手指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那小小的机身。解锁,拨打120,语无伦次地报出地址……

就在我对着手机嘶喊地址的瞬间,压在我身上的林澈,身体猛地一沉,一直强撑着的意识似乎终于到了极限。他搭在我肩侧的手臂无力地滑落,重重地垂在冰冷的地面上。

“林澈!” 我失声尖叫,心脏瞬间沉入冰窟。

在他手臂滑落的刹那,一个方方正正、边缘被磨得发毛的、折叠得小小的白色纸团,从他工装裤的前袋里被带了出来,悄无声息地掉落在布满灰尘和碎石的瓦砾地上。

那抹白色,在满目狼藉的暗红色废墟中,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刺眼。

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那个小小的纸团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心脏,甚至压过了对林澈伤势的恐惧。指尖残留着他温热血迹的粘腻感还在,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极其缓慢地,朝着那个纸团伸出了手。

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带着灰尘颗粒的纸张表面。冰冷。僵硬地展开。

纸页发黄发脆,边缘已经有些洇潮卷曲,透出一种被岁月反复摩挲、深藏的痕迹。纸张的正中,几行熟悉的、属于少年时代的字迹,清晰无比地闯入眼帘。那蓝黑色的墨水早已晕开、褪色,笔迹却依旧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青涩棱角和……小心翼翼的郑重。

“其实……”

“瓮底还藏了七颗最甜的梅子,”

“想明天给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急救室外惨白的灯光,冰冷地倾泻而下,将金属长椅的轮廓照得坚硬而锋利。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刺鼻,无孔不入地钻进每一个毛孔,却无法掩盖那若有若无、仿佛从灵魂深处渗出来的血腥气。我僵硬地坐在长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被冻住的雕塑。双手紧紧地交握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掌心却一片冰冷汗湿,仿佛握着一块千年寒冰。

那枚小小的、发黄发脆的纸条,此刻正被我死死地攥在右手指尖。纸张的边缘深深嵌进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口那被反复撕裂、碾压的万分之一。那几行晕开的少年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灼烫着我的视网膜:“瓮底还藏了七颗最甜的梅子,想明天给你。”

明天……那个永远缺席了的明天。

十年。整整十年。这个秘密,这七颗从未送出的梅子,就这样被他沉默地、固执地藏在口袋里,藏在这张发黄的纸页里,藏在了时光的废墟深处。他带着它,走过十年漫长的岁月,直到今天,在生死一线的崩塌中,才让它重见天日,以一种如此惨烈的方式。

急救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如同魔鬼的眼睛,冰冷地、不知疲倦地亮着。每一次闪烁,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口。里面躺着的是谁?是那个曾经在青梅树下酸得跳脚的少年,是那个在月光下紧张塞给我纸条的青涩身影,是那个在千钧一发之际用血肉之躯为我挡下灭顶之灾的男人……更是那个,将一份未能送出的甜,在心底默默窖藏了十年的……傻子。

“瓮底……甜梅……” 一个极其微弱、破碎不堪的声音,如同游丝般,从紧闭的唇齿间艰难地逸出。不是我在说话。更像是一种被巨大情绪冲击后,灵魂深处不受控制的本能呓语。

然而,就在这声呓语落下的瞬间——

“嘀——!嘀嘀嘀嘀——!”

一阵尖锐、急促、如同濒死挣扎般的蜂鸣警报声,毫无预兆地、疯狂地从急救室厚重的门板后面炸响!那声音如此突兀,如此凄厉,瞬间撕裂了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像被一道高压电流击中,猛地从长椅上弹了起来!身体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剧烈摇晃,视线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灼烫的惊骇,钉在那扇紧闭的门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怎么回事?!

红灯依旧刺目地亮着。

蜂鸣声还在持续,一声急过一声,如同绝望的呐喊。

里面……发生了什么?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踉跄着扑到那扇冰冷的门前,手掌“啪”地一声重重拍在光滑坚硬的门板上,冰冷的触感直刺骨髓。

“医生!医生!里面怎么了?!林澈他怎么了?!” 嘶哑的呼喊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冲口而出。

没有人回答。只有那凄厉的蜂鸣声,如同无形的绞索,死死勒住了我的脖颈,也勒紧了整个世界。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1.个性化消息: 将用户的姓名存到一个变量中,并向该用户显示一条消息。显示的消息应非常简单,如“Hello ...
    她即我命阅读 3,325评论 0 5
  • 为了让我有一个更快速、更精彩、更辉煌的成长,我将开始这段刻骨铭心的自我蜕变之旅!从今天开始,我将每天坚持阅...
    李薇帆阅读 1,977评论 0 3
  • 似乎最近一直都在路上,每次出来走的时候感受都会很不一样。 1、感恩一直遇到好心人,很幸运。在路上总是...
    时间里的花Lily阅读 1,418评论 0 2
  • 1、expected an indented block 冒号后面是要写上一定的内容的(新手容易遗忘这一点); 缩...
    庵下桃花仙阅读 559评论 0 1
  • 一、工具箱(多种工具共用一个快捷键的可同时按【Shift】加此快捷键选取)矩形、椭圆选框工具 【M】移动工具 【V...
    墨雅丫阅读 549评论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