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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小灰是我们家曾经养过的一条狗，纯种土狗，别人送的。小灰小的时候毛是黑色的，长大后变成了棕色，奔跑起来速度惊人，在众多土狗里出类拔萃。

小灰这个名字是我取的，后来有人问我为什么取这名儿，我也不知道，反正一开始就这么叫了，后来叫着也就习惯了。

当年小灰来我家的时候，才一个月大，眼睛都睁不开，毛茸茸的一团，放在纸箱里（纸箱里铺了些旧衣服），丢在沙发上。当时我也小，在读小学，放学后一回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然后扭头一看，箱子里有一只小小的狗，黑不溜秋的像团毛线。我仔细看着它从箱子这头爬到那头。它的爪子小小的，没有很尖，一直在箱子上挠。

我妈让我给起个名儿，我想也没想，对着那团黑溜溜的球喊了句“小灰”。它居然停下来抬了抬脑袋。我就当它默许了。所以这个名字，真的是来得不那么正经。

02

小灰来我们家的第一个晚上。

半夜里睡得正香，忽然听到一阵低低的呜咽声，我一下子醒了，打着哈欠过去看。它在箱子里爬来爬去，滚来滚去，不停地呜咽着，像个小孩子在哭。我蹲下来仔细看它，真的在哭，眼睛两边各有一行泪痕。我用手摸了摸它的头，一个脑袋不比我拳头大多少。我叫了两声小灰，它这才慢慢安静下来了。

旁边有牛奶，我倒了点在碗里，放在它嘴边（小狗还没断奶，只能喝牛奶）。它眼睛眯着看不见，凑近闻了闻，整个脑袋都快掉进碗里了。我把碗侧了侧，它就喝了一些。牛奶没喝完，它就困了，摇摇晃晃地又睡去了。我才打着哈欠又回到床上。

那段时间照顾小灰就像照顾一个婴儿，我发现我开始慢慢喜欢上这个小东西了。每天一放学总要冲回来，而它也习惯了我的味道，一靠近，它就摇尾巴，走路还不稳，就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

小灰长得很快，几个月就能跑能跳了，我去上学，它要送我出门，我回来，它立马撒欢地跑来跑去。周末的时候我和我妹带它去公园，过马路的时候我要看着俩（……），一边牵着我妹，一边抱着小灰（……）。公园的草地就是小灰的天堂，蹦哒得可欢。它跑来跑去，但有分寸，不会跑远。我一喊小灰，它立马回头，在我脚边蹭来蹭去。

秋冬时节阳光懒羊羊地洒下来，我们在公园玩儿，到处跑，直到太阳落了，力气用尽，才往家里走。

03

两年过去，我升了初中，我妹上了小学。

小灰也长成了大灰，不再是当初那个小黑球。

小灰磨牙的时候，我们家的拖鞋糟了秧。我妈跟我抱怨，隔天就丢只鞋，不知道被小灰叼哪儿去了。

后来鞋子找到了，不是在沙发底下，就是在柜子边角，桌子底下，门缝里。扫帚一扫，统统扫出来了，不过到头来都是咬的破破烂烂一堆，不得不丢了。

我假装生气，严肃认真地训斥了小灰。它乖乖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一副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好气又好笑。

我忍不住笑场，它又摇头摆尾地过来讨好我。

又有一次，我们特意留了肯德基的鸡味块给它吃，没想到竟然吃坏了肚子。大晚上的小灰拉肚子拉了好一会儿（我已经忘了后来是怎么收拾的残局……），它虚脱地倒在窝里，整个儿奄了，我看着也有点心疼。那以后再没敢给它乱吃东西。

春来秋去，小灰也已然是我们家正式的一员了。

也有了保护家人的意识，生人一靠近我们，小灰立马护在一旁，俨然一个敬业爱岗的警卫人员模样。我们跟它说话，它也能懂得一二，公园也还去，放开了玩儿。

我上学，要送我几百米路到公交车站。差点就跟我跟上了车。

04

小灰有天突然被送回老家了，没带回来。说是放在老家陪我奶奶，我想着，那也好，有个照应。

我们暑假里回去老家，还没到家门口，小灰就撒欢似的跑了过来。一对脏脏的爪子奔向了我们，在每个人衣服上裤子上留下了诸多“梅花印儿”。那时候小灰真是一只魁梧的壮年狗了，跳起来有我人一样高。在我身边又呜咽开了，好像在怪我这么长时间没来看它。

在村子里的时候到哪儿它也跟着我，我去姑姑家，小灰就冲在前面带路，跑两步，回头看看我，然后继续跑。

这村里村外它算是混熟了，哪里的路都一清二楚，我往哪儿走两步，它立马就知道我要去哪里。

小灰在长成了一只名副其实的壮年狗以后，也在诸多土狗里树立了威信，占地为王，一统天下。所有狗对它唯唯诺诺。

它跑在前面给我开路，村头村尾，巷里巷外，羊肠小道处处走了个遍，仿佛在炫耀，“看，这整片江山都是我的。”

小灰也俨然成了奶奶的好帮手，它不挑食，给吃什么就吃什么。奶奶去哪里，它也都跟着。跟人久了，也通晓人情世故，有次回家奶奶便说，这狗都快成狗精了，聪敏得很，对它说的话句句都懂。老家门前有个狗洞。小灰夜里要拉屎，会自觉地从狗洞里钻出去，跑到远处拉完了再回来。

奶奶逢人便夸，这狗通的人性。我也觉得，是条好狗，更是朋友。

节假日回一趟老家，待了许多日子，却仍然觉得短暂。

05

到了第四年春节。盼着回去看看小灰，回去的时候心情别提有多好了。

但是小灰却没来迎接我们，我们走到了门口，还是不见它出来。

屋子里面静悄悄的，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屋子里，想着，大概是去了什么地方玩去了吧。

后来等了很久，也不见它回来。奶奶回来了，刚从地里来。

我问，小灰呢？没跟在您后头呢？

奶奶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指了指我的头顶。

我抬头看了看，上面挂着一串肉，心里忽然就颤了一下。想着，开什么玩笑，小灰是活生生的小灰阿，怎么会变成一堆肉。

后来他们告诉我，小灰跑进了别人家里，被人误砍了，死了。

我像是失魂落魄，跑了出去，晚上又回来，一个人在房间里，把门锁了。锁住了门，忽然就止不住伤心地哭了。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夜也的星星抖落在天上，一片片耀眼得很。我看着远方在想，小灰是一条好狗，它不可能随意闯到别人家的。

但它确实是死了。我想了很多，后来就睡了。

再以后仍然难以忘怀，每次看到路边长得像它的狗，都会误以为它还在。也没有吃过狗肉，看到菜市场的狗皮，会揪心。

以后家里又陆陆续续养了许多只狗，聪明乖巧的有，性格暴戾的有，温顺听话的有，但感情最深的还是小灰。

还是会在很久以后，再想起来。那是一只懂得人情的纯种土狗，是我们曾经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