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光线明亮,照透了整个空荡荡教室,校园里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跟这个俊朗的男孩对峙着,空气渐渐变得百无聊赖起来。
“喂。”我说,“你如果再不相信,我就一点办法也没了。”
“你想让我相信你是从二十一岁穿越时空回来的?你想说什么呢?那你此程就是来跟我告别的?”
“是啊,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困在这里了。我像是做梦来的,可是这又不像是做梦。”
我摸摸手心,血不流了,可是伤口还隐隐发痛。
“再见吧。”我拉出书包挎在肩上,嘴里嘟嘟囔囔。“说不定你也只是我做的梦,那我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他突然笑出了声。
“你可真有意思,我头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
“你没见过的多了。关键是真相都摆在你面前了,你还不信。也罢,也罢,等我一觉醒来,这一切就都化作破碎的梦影了。”
“你说话真怪。你还是个奇怪的人。”
唉。我摊摊手。走出了教室。我真的是回到了初中一年级啊。眼前的两栋楼都还是十年前的样子,没有加盖,也没有重新粉刷,就是那副老旧的模样。校园里只剩三三两两的人,变得十分空荡。
我没走两步,眼睛一转,又反身往回。我扒着门框,探进脑袋。
喂,说起来,我还没有跟你一起走过放学回家的路呢,要不要一起走。
他愣了一秒,眨眨眼,突然抿着嘴笑了。
“好啊,走呗。”他说。
校园里两排高大的道旁树在夏风里切割着阳光。他盯着前方,鼻尖和额角渗出细细的汗珠。我俩都背着斜挎书包,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并排走着。我或许曾经渴望着这样的场景,可是毕竟是太久远了,间隔了十年的渴望,被蒙上了厚厚的灰垢。如今这一幕发生时,我竟然没有任何兴奋感。
明晃晃的阳光照射得眼睛发胀,昨夜的悲伤依旧未被驱散,此刻在高温下蒸腾起来。
我脑中出现另一个人的身影。我在房间里收拾着行李。储衣室门开着,歌谣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小和尚……”他,一个大男孩,走到门口,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看我,我也笑盈盈地望着他。突然,他作悲惨状,捂住脸大叫着跑进隔壁的卧室了。我笑着去追他,推开门……
我胃里开始蒸腾起来。我已经无暇享受风月,也顾不得多想,跟身旁的男孩挥挥手告了别,就匆匆向家跑去。
脚踩在地面上的每一步都是坚实可信的。我的视力也还未被污染,几乎可以明察秋毫。街上炸鸡柳的叫卖声、学生们的交谈声嬉笑声、自行车的铃声,每一声都清晰可闻。颈间因汗珠滑落而微微发痒,被浸湿的发丝紧贴在额头上。耳中所听,眼中所见,身体所触,既不像梦中的抽象空间,也不像幻觉所见的空中楼阁,这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我伸出右臂,狠狠地咬下,只有纯粹的痛感。我又狠狠咬了一下,还是只有痛。我所期待的周遭一切幻化为梦醒于床的场景没有发生。走过的路人倒是已经开始对我侧目而视了。我还模糊听见了一句“傻了吧”。
我家的小区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我爬上五楼,从书包里翻出钥匙打开了门。
妈妈还没有下班,家里空无一人。
家里没有日历,我打开电脑,才查到了日期。2008年9月15号。看来我是回到了九年前。
我的后脑勺在发烫,像是有人拧开了煤气阀门,啪的一声点燃了火似的,热水壶就很快地升温起来了。
啪嗒。钥匙拧开了门。这个开门的速度和节奏是恒古不变的,妈妈回来了。她提着菜和面条快步穿过前厅玄关,看了我一眼就直奔厨房。她一看见我碰电脑就不太高兴。
我也走到厨房去。她干练地刷锅,烧水,洗菜,身上的衬衣工作服还来不及换下。妈妈此时年轻多了,几乎没有白发,也更苗条轻便一些。
我返身又进了书房,翻开我的存钱罐。里面只有薄薄一层的硬币和几张被压住的五元一元纸币。
我不知道我现在要怎么办。我的慌张正通过我漫长的反射弧一点一点传递过来。我有点手足无措,唯一的念头就是去找他,去求助他。
妈妈做好饭,她匆匆扒了几口就走了,我等她出门几分钟后,就站在窗帘后面注视她的背影。确认她走出了院子,我呼啦啦倒出书包里的书,翻开妈妈放零钱的柜子,拿了十张十元纸币,十张五元纸币,还有我零钱罐里的所有财物,塞进书包里。我也出了门。
日头正上晌午,我跑到小区门外,拦了一辆三轮坐到汽车站,买了一张去郑州的票。漫长的车程,我开始后悔自己没带一本书来打发时间,接着就昏昏睡过去了。汽车驶进郑州市内时,我醒过来,注意地看着外面,街景跟2017年的比起来似乎也没有很大的不同。
我下了车,逢人便问上哪里坐47路公交车。我记得清楚,小奇说过坐47路,到47中,也就是他的学校。可是没了智能手机和百度地图,我就无法知道在哪里坐车。还不知道会在这里待多久,我也不敢把钱花在出租车上。
折腾到四十七中门口时,已经是黄昏了。天边有好看的火烧云,阳光还在发烫,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虽然我现在是初中生,但我已经长大一米六二了,在高中生里面也不算很低。我偷偷跟在几个回校的学生后面,混进了学校的大门。然后我拦住走在末尾的一个高个子男生,向他打听二十班在哪。
他问:“你找几年级的二十班?”
按年龄推测的话,“大概是高三的吧。”我说。
“大概?你这还真随意。那边,广场后面第三栋楼是高三部,你去那找找吧。”
我点头称谢了就快步走去,半找半问地找到了高三二十班,正值饭点,教室里的学生三五聚堆,散散漫漫。我朝里面张望了一阵儿,没看到我要找的人。
窗户被拉开,有个男生探出头问:“你找谁啊?”
我说我找孟奇。
“孟奇?”他扭头看了一圈,“他没回来呢,可能还吃着饭呢。”
又一个男生凑过来,“诶,你是他啥?”
班里的其他人也都把目光转了过来。
“我是他女朋友。”
话一出口,哗然一片。
“我靠,孟奇有女朋友。”
“孟奇啥时候找了个女朋友?”
“擦,孟奇有女朋友了?”
“真了假了?”
在我看来,这是一堆小孩幼稚的喧哗。
一个戴眼镜、瘦瘦高高夹着肩膀的男生也凑到窗户前,说:“小妹妹,你多大了?我看你还小着勒吧。”
我差点又要说我二十一了,但不会有人信的,他们还会觉得我幼稚。
“我认识你,你是跟孟奇一起玩的男生,你在他高中拍的电影里还演了个花心大萝卜。”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唉,不是,我说,你咋知道,我们都还没拍完呢。”
“我知道就对了。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他应该去湖边拍戏了,你去那儿找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