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虽缺吃少穿钱头紧,但农村人重情重义重礼节。而现在一看到喜帖,就心惊胆颤~~
《摆酒》
文/图 七品草民
“书记,明天请你来家喝酒,孩子考上大学了。”
“华哥,大嫚秋天就去上大学了。明天喝酒。”
“匡义,明天喝酒昂。”
……
打了一圈电话,村里书记、主任以及有头有脸的人物,镇上合作伙伴以及狐朋狗友,岳卫国划拉了一圈,能说上话的总共才十三个人,不到两桌,还不定能不能来。
岳卫国终于发现自己混得有多差,在村里亲戚得罪遍了,现在连朋友也没几个。十八岁的女儿考上省城大学,找几个庆祝的人都没有。
岳卫国三代单传。他爹娘是本村的,他老婆也是本村的。
十八年前,岳卫国刚满二十岁,他爹娘懒得用媒人,相中了村西头老许家的大闺女,托他大舅去说亲。他大舅是村里会计,亲弟兄七个,女姊妹三个,在村里有地位有影响,说话也有分量。
老许家有两个闺女,许暖,许晴。大闺女许暖长得像她娘,结结实实,膀大腰圆,腿粗腚大,身板壮实,一个人推个独轮车,三四百斤麦子,一路小跑不用拉车,干农活也比老许强。二闺女许晴恰恰相反,白皮嫩肉,腰细腿长,活脱脱一个瘦秫秸,风吹能倒。倒是那双大眼睛,白眼珠像蛋青,黑眼珠似黑煤,忽闪忽闪的会说话,看着就招人稀罕。
老许考虑两个闺女,留一个在身边,一来自己老了可以有人照顾;二来岳卫国老实本分孩子,闺女可以托付终身;三来岳卫国有木工手艺,总有口饭吃。于是就问闺女啥意思,二十二岁的大闺女老实,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十六岁小闺女看不上岳卫国。
“他?嘁。三脚踹不出来个响屁,窝囊废一个。姐你想男人,想疯了?嘁。”
“闭嘴吧。你。”老许止住了小闺女。“岳卫国,也是你叫的,以后是你姐夫了。嘁你娘的。”老许当下拍板决定,并回话岳卫国他大舅。
亲,定了。
结婚,也快。
婚事,全村帮忙操办,倒也热闹。可不是嘛,岳家的,他舅家门上的,他丈人门上的,亲戚多着呢,还有左邻右舍。农村就是如此,但凡红白喜事,没有不搭把手的。况且,他家又是两代本村,最后用人还挑着捡着,就像寡妇、没儿子的妇女都派不上用场。
喜酒,比村里放电影还轰动,老许家,老岳家,老舅家,无需说都得参加;村里头头脸脸,也必须参加,毕竟涉及到三个姓,占一多半人口;最后剩下三五户不沾亲不带故,平日没啥交集,老许和亲家老岳也去邀请了,已经摆了席面,不差几双筷子。
于是,全村四百来口子,不论男女老幼都参加婚礼。中心街上摆了一长溜,借用学校的桌凳,宽木板搭在桌子上,窄木板担在凳子上。小脚的,没牙的,拄拐的,驼背的老头老太太们聚在一起;老许和老岳领着他们同年同辈坐在一堆,两个亲家老婆各带一帮;孩子们乱作一团,三个一起追打,五个一起撒欢跑闹,小娃娃跟不上,偎依在大人身边,撒着娇解嘴馋,好不欢气。
街中心安置了六口锅灶,请了镇上饭店大厨掌勺,岳家没出五福的几个小媳妇帮厨,许家的几个老婆烧火,切菜、配菜……不管是琅琊台白酒,还是景芝白干,或者是银麦啤酒,门市部的酒都搬空了,猪买了三头也都用上了。
史无前例的喜庆,空前绝后的热闹。
那时,虽缺吃少穿钱头紧,但农村人重情重义重礼节。一家有喜,亲朋好友,左邻右舍都乐得沾喜气,叫做“送大饭”,有的五斤或十斤肉,有的一箱酒,也有直接给钱的,无论多少,各自随心,礼尚往来。而现在一看到喜帖,就心惊胆颤,盘算这“红色罚款单”还有几个,去还是不去,给多少才合适。算计。焦虑。纠结。情感与礼金,像天平上上下下。
岳卫国他舅感慨,“这腾腾的人气,便是亲情,也宝贵。卫国,你爹跟你丈人在村里有面子。”
“嗯。”岳卫国挤出来一个字,算是应了。
婚后,岳卫国带着媳妇,另立门户单过。他跟他爹盖起来四间大房子,又把他爹哪里整理了木匠家什,拿到自己家。
生活重回平淡。平淡中多了一项任务,岳卫国每晚辛苦耕耘,勤奋播种,传宗接代。
十个月后,呱呱坠地,一个女婴。
院子里,岳卫国他爹娘原本满是欢喜等待抱孙子。当接生婆出来说:“岳大哥,恭喜呦,添了大孙女。”
“嗯。”“唉。”
岳卫国他爹唉了一声,老脸本来就像驴,现在拉的更长了。此后,脸就没回去过,一直这么长着。还添了一个毛病,动不动就“唉”,深深地叹气。
孩子就要满月,岳卫国便请示他爹。
“爹,不得摆酒。”
“唉。摆恁娘的腿,丫头片子,有啥好摆的。绝户了。唉。”
岳卫国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也不敢说啥,低着头回自己家去了。
许暖他娘去伺候月子,两家跑着,伺候完闺女,回家伺候许老头。自从孙女生下来,老岳头就犯混,不让老婆伺候月子,“唉。生丫头片子,还有功劳了。不准去!”
许暖一看岳卫国臊眉耷眼的回来,便知道怎么回事。
“卫国,咱再生。农村户口,头胎闺女,允许生二胎。不是。”
“嗯。”岳卫国说着,斜着看了一眼正在喂孩子的许暖。他攥起拳头,狠狠地捶了一下墙,心里不快都砸在墙上,恨意却在心里。“女儿,我喜欢。不用你管。”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可不到半年,许暖肚子竟又微微隆起。(待续)
(2019年12月26日 星期四 小雨转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