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疚的快感:畅销作品为何越来越“简单”?

你听说过罪疚快感吗?英语中有个很有趣的表达,叫guilty pleasure,指的是那种带着愧疚感的快乐。比如,你正在减肥,却偷偷吃了美味可口的芝士蛋糕,这种明知道做了没好处、但就是克制不住想去做的事情,就是guilty pleasure。类似的例子还有:

考试在即,本应疯狂看书刷题的你,感到头昏脑涨,干脆看起电影来。

领导催着要项目方案的PPT,你拒绝加班加点,通过刷社交媒体来逃避压力。

明明生病要忌口,却忍不住点了盘小龙虾,就着晚风、啤酒,酣畅淋漓地吃起来。

这种带着负疚感,明知不可为,却偏偏想为之的事情,顺应了人的享乐心理,能带来短暂的快感。它又罪恶又美好,实在太有诱惑力。

一、简单读物带来“罪疚快感”

你的guilty pleasure是什么呢?美国作家本·布拉特在《纳博科夫最喜欢的词》中指出,现代人越来越喜欢读简单的书籍,这也是一种guilty pleasure。

本·布拉特曾经担任《石板》、《哈佛讽刺家》等杂志的撰稿人,在《华尔街日报》、《波士顿环球报》等媒体发表过许多文章,他非常痴迷大数据分析,曾用大数据分析过很多艺术题材,比如音乐、影视剧、综艺节目等,这本《纳博科夫最喜欢的词》是他用大数据分析文学创作的代表作。

不仅如此,布拉特还将大数据分析应用到自己身上,他曾和埃里克·布鲁斯特开启了一段疯狂的棒球公路之旅,在长达2万英里的旅程中,他们不搭乘飞机,在30天内去了30座棒球场,并观看了30场比赛。回来后,他将这段经历写成了《再也回不来,我也不在乎》一书。

我挺喜欢《纳博科夫最喜欢的词》这本书的装帧设计,书的封面上有许多刻度,刻度对应着许多作家的名字:海明威、简·奥斯汀、乔治·奥威尔……用刻度来测量作家以及作品,和本书的内容非常契合,非常有巧思。

这是一本非常有趣的书,本书利用大数据来分析文学作品,包括畅销的以及经典的文学作品。这本用数字写成的关于文字的书,揭示了许多有趣的现象。其中有个现象就是:现在很多畅销书都变“笨”了,这里的笨指的是畅销书中用了更简单的句子,以及单音节词。

二、现象:畅销作品越来越简单

如果你关注过儿童文学领域,应该知道苏斯博士的大名,他是儿童文学家,其作品最大的特点就是简单。他有两部最畅销的作品:《绿鸡蛋和火腿》,《戴帽子的猫》,这两本故事将简单演绎到极致,《绿鸡蛋和火腿》只用了50个单词,除去anywhere之外,整本书都是单音节词,而《戴帽子的猫》整本书只有220个不同的单词。

说起来,关于《戴帽子的猫》,还有段趣事呢。这部作品其实是苏斯博士的命题作文。当时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的编辑威廉·斯波尔丁交给苏斯博士一个清单,里面有几百个简单的单词,他希望苏斯根据这些单词来创作一个故事,让一年级的小学生能够读得停不下来。

苏斯博士刚开始觉得这不可能,立马回绝了。后来他又仔细看了下清单,发现前面的两个单词cat和hat,很押韵,刚好能作为书名,于是花了大概10个多月的时间,写成了这本《戴帽子的猫》(The Cat in the Hat )。

当然啦,苏斯博士专为儿童写书,所以追求简单,而成年人的诉求则复杂得多。那么,成年人看的文学作品,到底有多复杂呢?

在英语国家中,有个计算文本复杂程度的公式,即弗莱施-金凯德阅读难度等级测试(Flesch-Kincaid Grade Level test ),这个公式如下:

0.39x(总单词数/总句子数)+11.8x(总音节数/总单词数)-15.59

这个公司计算出来的数字对应着阅读这个文本的年级数,比如,结算结果是6的话,表示初中水平的人就可以读这本书了。需要指出的是,在美国,年级划分为K-12这13个等级,K和1-5属于小学,共计有6年,6-8属于初中,共计有3年,9-12为高中,共计为4年。

曾有人质疑过这个公式太过简单,无法衡量文本的难易程度。但事实上,在一本书中,那些不规则的长短句子,可以互相抵消。除去极端情况外,弗莱施-金凯德公式在多数情况下还是挺管用的。

布拉特搜集了自1960年以来563部畅销作品,这些作品都曾荣登《纽约时报》畅销榜首,其难度基本上都在4-11之间,与此同时,距离现在时间越近的文学作品,难度也越低。

布拉特认为,畅销作品越来越简单,可能的原因有两个:首先,畅销书里面更简单的句子,以及单音节词变多了。其次,就是更多“笨”小说登上了畅销榜。这里的“笨”小说包括惊险小说、言情小说之类的快餐型作品,布拉特将之称为“罪疚快感”理论。

各种类型的通俗小说全盘笨化,难度下降,读者会为自己充满快感的阅读而感到内疚,所以称之为“罪疚快感”。除此外,严肃文学作品的难度也在下降,虽然下降的幅度没那么大,但总体趋势仍是下降的。

三、浅析:“简单”的独特魅力

为什么畅销作品都越来越简单呢?结合布拉特的调研,加上自己的思考,我认为简单作品广受欢迎的原因,也是其独特魅力的表现。主要有如下几点:

首先,简单的作品,适应了时代的变化。

木心有首诗叫《从前慢》,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比起从前慢的日子,我们现在生活的时代无疑是快节奏的。技术的发展更迭,以及互联网的普及,让生活节奏变快,也让人们有更多娱乐选择。于是,人心渐渐浮躁,专注力下降,对很多东西丧失耐心。很少人愿意花大量时间看书,更遑论看比较艰涩复杂的书了。

在这个时代,人们的阅读都是快餐式的,碎片式的。社交媒体的兴起,改变了人们的阅读习惯。比起长文字,人们更愿意读短文字。比起短文字,人们更愿意看图片,所以有人说我们进入了读图时代。颜文字、表情包开始风靡,多少也跟这样的社会节奏有关。

所以,畅销作品用词越来越简单,可以说是顺应时代的发展,抓住了现代人的心理。因为简单的读物更适应快节奏的生活,可以充分利用碎片时间阅读。

其次,简单的作品,更能体现创作者的水平。

大道至简,看似简单的东西,往往越能显示出水平。诗越短,越难写,小说亦然。文学史上,最好的故事之一只有6个单词:

For sale:baby shoes,never worn。(售:婴儿鞋,全新。)

言简意赅,而又耐人寻味。

之前网络上有个段子,你听过的最短的耐人寻味的小说是什么?其中有个答案是:

“秃驴,竟敢跟贫道抢师太?!”

短短一句话,信息含量实在太大,让人浮想联翩。这就是简单的魅力。

布拉特在书中也说,“蕴含力量或富有文学意味的作品不一定非得复杂。”许多伟大的作品,阅读难度的分值出乎意料地低。比如:

美国文学女神唐娜·塔特的《金翅雀》,不仅是畅销小说,也是2014年普利策文学奖的获奖作品,阅读难度为7.2。

美国女作家哈珀·李的《杀死一只知更鸟》,荣获1961年度的普利策奖,阅读难度只有5.9。

海明威的成名作《太阳照常升起》,表现了“迷惘的一代”的困惑,在文学界享有盛誉,难度系数也只有4.2。

美国现代小说家约翰·斯坦贝克创作的《愤怒的葡萄》,斩获了1940年美国普利策文学奖,但阅读难度只有4.1。

后三部作品虽然阅读难度低,但却享有很高的盛誉,在美国各地的高中被当做教材读。

再次,简单的作品,能让人头脑放松。

人们愿意读简单的作品,并不意味着他只能读简单的文字。在休息的时候,人们更愿意看简单轻松的内容,来让自己放松,实现劳逸结合。那些复杂的读物,比较费脑力,并不适合休闲时光。

以前做游戏的文案策划,给游戏撰写PR稿,来宣传游戏的卖点。当时有款游戏的受众是18-40岁的人群,领导让我把稿件写得简单些,六年级的小学生能看懂就行。当时我还有点疑惑,接下来立马心领神会——玩游戏是一种娱乐,玩家们会在放松的状态下来看这些资料,当然希望PR稿简单易读。即便他能读懂专业的论文,也不代表他愿意在休息的时候看这么艰涩的东西。

罪疚快感的畅销小说也是同样的道理,人们通过看小说来放松,当然不想太费脑力。

最后,简单的读物,拥有更广泛的受众。

简单的作品,能够囊括更广泛的读者,道理很简单,阅读能力强的人,能读简单的小说,但阅读能力为初级水平的,未必能看懂高级水平的读物。所以,越简单的小说,就会有越多的人看,有越多的人看的小说,就越容易传播,从而更容易成为畅销小说。

白居易能跻身唐代三大诗人,他的诗能流传至今,除去他的诗真的写得好之外,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诗通俗易懂,老妪能解,将广大的底层百姓纳入了受众群体,传播性更广。

由此可见,简单的作品也有独到之处。正如布拉特在书中所说,“我们需要广泛的、难度不一的作品来满足广大读者。大多数畅销作品并不复杂,也是合乎逻辑的。”最后用美国作家杰克·凯鲁亚克的话来结尾,“有一天,我们将找到恰当的话语,而且这些话语将是简单的。”又罪疚又快乐,日趋“简单”的畅销作品也有其独特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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