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离开家的时候,是1990年9月1日,是我上大学时候,那时候,我感觉一夜间成为大人,远离父母兄弟,独自人生漫长的旅程,心中无限感概,回忆的诗篇涌上心头:
第一次离开家的时候
我背着行囊
穿越玉米地跨过村头河翻过座座山
心里不禁悲伤
第一次离开家的时候
母亲说:儿呀儿,不管外面多精彩,家永远是家
父亲说:儿呀儿,不管面对有多困难,拼搏了就好
我身上肩一沉沉的
沉沉一如父亲担起全家生活的负担
第一次离开家的时候
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没有歌声
崎岖的山路上响起
我和父亲赶路
急促的脚步声
从此,我一个人
仗笔走天涯
那天一大清早,我就早早起床,我要先步行近一个钟头的山路,翻过两座山,才能到公路旁等侯班车(当时的客运汽车称作班车),再乘近三个钟头的班车才能达到县城的车站,才能搭班车往的学校。
我整理好该带去学校的被褥衣服等生活用品,当这一切准备妥当,我母亲突然流下离别的眼泪,想我将离家上学,一个人得照顾好自己,没亲没友的照应,心酸不已,帮我整理这整理那,象是总有整理不完的东西,又唠唠叨叨叮嘱这叮嘱那。
我想他这回真的要离开家上大学了,长大了,就要离开父母了,母亲的话带着慈爱带着伤感,此时的我能说什么呢?只是一个劲地“嗯嗯”地答应着。
父亲自从我取得大学录取通知书后,天天象过节一般,逢人便喜笑颜开讲我平时学习如何如何勤奋。
而乡亲们总会用羡慕的眼神请教如何教育子女方能考上大学,大加赞赏,说我是我们方圆几十里山村出的第一位大学生,是山窝窝里飞出的“金凤凰”。
父亲听了,乐得脸上的皱纹都被淹没了。
一家人围着四方饭桌用红薯叶送玉米粥,简简单单吃完早餐后,母亲将鸡窝里的四个鸡蛋煮好,她是计划好了的,两个鸡蛋给我在县城侯车时当作午餐吃,两个鸡蛋留到学校时当作晚餐吃。
她这几天老是掐着手指头算好了,我一大早出门到县城也该到吃午饭的时间了,再三、四个钟头的车程才到学校,怕我饿坏肚子,她准备四个鸡蛋给我,也足够他一天的伙食了。
山里的雾气开散时,我与父亲一前一后出门了,母亲依然千叮万嘱,我一一应着。
最是母亲的爱打动远游儿子的心,我此时,心一酸双眼哗啦啦流下眼泪,哽咽地对母亲说“妈,别担心,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你在家也别太劳累,家里的农活还有爸哥姐他们,耕地由爸爸,打猪潲,放牛羊,收稻谷都有哥姐他们担着,你别操劳,我放假回来,也可以帮家里干干农活”。
父亲吆喝着母亲“真是婆婆妈妈的,妇人之见,儿子是上大学,又不是上战场,嘀嘀咕咕的干嘛”
就这样,我与父亲匆匆忙上路了。山里的小飞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不远处的村庄传来公鸡啼鸣声,今天空气太清新,今天的山里的路虽是曲折崎岖却是那么的平旦。
我心飞向 大学,心想着大学如何的美好,校园如何的宽广大气,图书馆如何的高大,教室如何的明窗净几,同学如何的青春激情澎湃,我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未来永远都是美好的,我这么想着,就加快脚步追上离他不太远的父亲。
太阳爬上山顶的时候,我父子俩已到达公路边,汗水直从头顶上冒出来,一直从脸颊流下,沿着黑黝黝的脖子往下流,我俩的衣衫全被湿透了。
“没想到一大早,太阳就那么毒辣,早知道再出门早些就好了,都怪我昨晚睡个老死觉”父亲埋怨自己道。接着脱下衬衫,用草帽当扇子扇风。
我这么多年才认真的审视着他的父亲,才看见父亲后背裸露的两个肩膀肌块结实而刚劲有力,即便两个肩膀很明显地脱了一层皮,露出的一小块崭新而有些白嫩的皮肤,也无法掩盖父亲双肩的重担这是一家老小生活的来源。
也许有一天,父亲老去了,可是,这双肩仍然会象今天一样,一头担着星辰,一头担着梦想与未来。
等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人总这样,越等越焦急,这么等了许久之后,父亲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他一见路过的人就问是不是他们错过了第一趟往县城的班车?得到的答案是:今天第一趟往县城的班车还没过来。
这样和回答使得自责的父亲悄有些安慰了,他最担心的是他们来晚了错过了头趟班车,还好,没有错过,“我是算好了时间的,果然没有错过头趟班车。儿子,你也别急,今晚天黑赶到学校就行,学校会安排好住宿的”。
父亲不知道是安慰儿子,还是安慰自己,他自己大字不识一个,连县城都很少上,哪知道大学有什么安排?
我个自儿知道,此刻的父亲等急了,担心他天黑都没到学校,担心没有地方住,吃的母亲今晨里也备好了两个鸡蛋,不会担心我挨饿了,就担心他露宿校园呢。
父亲也听见多识广的村里人讲,城里人不怎么厚道了,城里人小气了,城里人骗子多了,这种信息无疑增加父亲对儿子初次到大城市念书的种种忧虑。
我不断地讲叫父亲不用担心,他那么大的个人会自己照顾好自己,其实,我也知道,父亲焦虑除了担心错过首趟班车外。
今晨出门栏里的猪还没能喂,笼里的鸡鸭也没来得及放,还有地还没能耕,一大堆农活正等着他去做,他能不焦急吗?
可是焦急归焦急,他心中还不能放一百个心,儿子初次出远门,他又不能不牵挂呢,他一个劲的对我讲,要不我送你去学校吧,有什么我们父子俩都有个照应。
尽管,我不停不断地讲现在不是动乱年代,是太平盛世,城市更安全,再说学校来信说开学这几天学校会安排人和车辆到车站接待新生,安排得很周到,让父亲放下一百个心。
我知道,即使我答应父亲送他去学校,父亲哪能丢下一两天农活?现在可是三夏大忙的时候啊,田里的稻谷要割,地里的玉米要收,田地都要犁都要耙啊,还要播还要种,父亲这时候能离开家,离开田地吗?
父子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瞎扯着,太阳升得老高了,也将近午饭时间了,这时,首趟往县城的班车才象蜗牛一样屁股一个劲冒着浓烟来到他们跟前。
父亲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问班车司机,为何来得那么晚,司机显得很不耐烦硬硬回道:车坏了,哪来这么多费话,上不上车,不上开走了。父亲急忙说别开走别开走,随即递上一根烟说:兄弟,我是等久了,今儿我儿子赶着要上大学,所以急了,请多担待多担待。
那司机一听上大学,态度缓了下来:哇,你儿子不错,在我们这大山能考上大学,石头里迸出个鸡蛋蛋来了。
我一听鸡蛋,猛醒悟过来,已经中午了父亲也要吃饭呀,想着,便将两个鸡蛋递给父亲,父亲说什么也不能拿着,父子俩一个递一个推,最后司机催急了,我只能踏上了车门,从窗口递下鸡蛋给父亲,父亲没办法再推了,只好接住了。
那个与父亲年纪相仿的司机叹了口气“不愧为孝子呀,我有那么个懂事的儿子足够了”,说罢,一脚猛踩下油门,汽车轰隆隆地吼着,直奔着县城而去,车后的烟更浓了,浓烟淹没了我父亲的身影,这身影越来越小,可是一个声音透过这浓烟传到车上:儿子,到学校后回封信给爸爸喔!
车上的我潸然泪下,一阵伤感:
当我离开家的时候
父亲将心留在我身边
祈祷着一切平安顺利
让时间等候我归来的消息
踏上远去的班车
逐渐消失的身影
眼中模糊的画面写尽沧桑与眷恋
不管长路有多远
我会带着您的嘱托
一步一步往前走
父亲啊父亲
我何时再能回到你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