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是家乡最美的时候。我站在老屋的竹篱笆前,望见对面山坡燃起一片红云——那是杜鹃花开了。枝桠间跃动的火焰,烧融了半坡晨雾,也烧暖了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家乡的红杜鹃生得倔强。它们不挑肥拣瘦,专爱往贫瘠处扎根。村东头的乱石岗上,风化千年的青石缝里,一簇簇红杜鹃像是从石头里迸出来的血珠。春寒料峭时,薄霜还压在松针上,这些花骨朵儿就憋着劲儿顶破冻土。山民们总说:"杜鹃一开,春才算真正醒了。"
记得儿时跟着母亲上山采茶。布谷鸟在林间啼得清亮,我的竹篓里总要斜插几枝新折的杜鹃。母亲从不责备我糟蹋花枝,她粗糙的手掌抚过殷红的花瓣,说这花里有祖辈的魂。后来我才懂得,当年闹饥荒时,正是这些苦涩的杜鹃花瓣,和着糙米煮成粥,救活过半个村子的人。
最难忘村口那株百年杜鹃。树干早被雷劈成焦黑,可年年春天照旧擎起满树红霞。出嫁那日,母亲折了支带露的杜鹃别在我鬓边。车轮碾过青石板时,我回头望见老树在风里摇着红花,像母亲挥动的红头巾。
如今城里阳台上养着名贵花卉,可总不及家乡漫山遍野的野杜鹃鲜活。它们开得那样坦荡,谢得也痛快,零落的花瓣渗进春泥,来年又酿出新的火种。每次归乡,我总要掬一捧落红洒在祖坟前——这些永不熄灭的火焰,是游子心中最滚烫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