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如烟往事,回望遥远的1970年,我隐约看见了那间草房子。它远离老街,孤单地伫立在小镇东边。站在屋山头,向东遥望,天主堂河静水流深。河的东岸过去两、三里地,那无边无际彷如绿云铺地一般吸人眼目的,就是远近闻名的“三八”枣林。越过枣林,极目东天,山岚起伏。白云缭绕的最高峰有一个极神气的名字——通灵峰。童年的天空一碧如洗,童年的空气清澈明净,童年的眼神犹如望远镜般总能轻易直达天际。
小镇风俗,女儿出嫁是不允许拉家带口住在娘家的。除非独生女儿家,招上门女婿例外。母亲和父亲结婚后,因工作原因长期两地分居。我们姐弟三个分别跟着父亲、母亲、外婆,常年聚少离多。以至于七岁以前,我对姐姐的记忆只有极少的两、三个片段。1970年,外婆的远房侄儿要卖了房子回江北,外婆帮父母东借西凑了两百元,买下了那间草房子。从此我们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我们姐弟仨也终于团聚在一起。那一年,姐姐上初中,我刚上小学,弟弟还是三岁小儿,妹妹正孕育在母腹之中。
草房子干打垒的土墙厚实牢固,房顶铺着厚厚的金黄色稻草,屋内地面是捶打的很结实的泥巴地。房子坐北朝南,进大门是宽敞的堂前,右侧是烧饭的灶屋。左侧隔出大大一间卧室,里面靠北墙放置一张大床,靠西墙床头贴床尾放置两张小床。还有从段家老屋搬来的那只红漆带靠背的大火桶,就放置在卧室房门口的南窗根下。记忆最深的是穿过堂前的那扇窄窄的后门,就是大大的后院,那里是我童年的百草园。
大院子有垒得半人高的鹅卵石围墙,墙头爬着牵牛花和狮子草。大清早,牵牛花就吹出一朵朵红色、紫色的大喇叭,我们叫它喇叭花。狮子草红艳艳的五角花更是星星般开满了石墙头。墙根下是小树般粗壮的凤仙花,那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壮实的凤仙花。那时我只知道它叫指甲壳花,一个土得掉渣的名字。我很惊喜地听母亲讲指甲壳花真的可以染指甲,将采集的花瓣和明矾一起捣碎出汁,然后将汁液饱满的碎花瓣用棉布包裹在指甲上,过一夜就能拥有十个漂亮的红指甲。八岁的小女孩对母亲口中漂亮的红指甲总是充满了向往,我一大把一大把地摘下那些花瓣,一撮一撮地把它们揉出粉红的汁液,一次一次不厌其烦地涂抹那些汁液,却从来也没有染红过自己的指甲。
气势最壮观的花儿当属蜀葵,它们自五月端阳开始,一路猛蹿个儿,一路猛开花儿。红色白色粉色的花儿百子鞭似的天天炸出一串又一串来。用现在的话来说,那是相当惊艳。我童年的百草园里,最不缺的就是它们了。那时,它也有一个很乡土又很贴切的名字,叫端午景。
除了花儿,还有漂亮的蝴蝶,苍青色的虎丁丁(蜻蜓),黑色的鬼丁丁和遍体透红的红丁丁。蛐蛐和蝈蝈,我从来分不清,也不喜欢。倒是蚂蚱,经常被我捉住。通体碧青一色,虎头虎脑。竹节似的肚子泛着白玉般的光泽,一节一节光滑饱满。最美妙的是它的翅膀,有好几层。最外层是碧青色,里面却是浅浅的胭脂红,柔嫩得像薄纱一般。
院子里种了好多菜,大约是些豇豆辣椒黄瓜瓠子等,我也认不全乎。倒是厕所旁的墙角处,青扑扑地长满了丛丛艾蒿,很是招人喜欢。从厕所出来,顺手掐一枝艾蒿的嫩梢儿插进扣眼里,清香浅浅,浊气全消。小镇习俗有“清明插柳,端阳挂艾。”五月端阳的大清早,后院的艾蒿们带着露水被剪下来,扎成两大束挂在大门两旁。端午过后也一直由它们挂着,日晒风吹,青枝绿叶渐至枝干叶黄,艾香味倒是一日比一日浓郁。
还有一种香草,野蛮地在墙根下生长出一大片。样子有点象芹菜,但茎叶纤细,比芹菜清秀的多,味儿则比芹菜更香更浓。我最爱掐一茎香草,放在鼻下深深地吸一口气,那香气直沁入心脾。那是我不能忘怀的植物香,提神醒脑,风味独特。近年来还一直想寻来栽种,可惜芳踪难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