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已是深秋。
院子里一片金色。阳光暖暖的,拉出千万条金色的丝线,透过银杏树黄灿灿的树叶间隙,投射下来,洒在厚厚的落叶上,洒在枯黄的草坪上,洒在树下驻足仰望的脸庞上。
医院的花园里,紫薇和桂树都已经显出落败的迹象,斑驳的树干上零星挂着萧条的叶子。那几颗柿子树上,叶子已经基本落光了,只剩金黄的柿子挂在光秃的树枝上,骄傲的展示着自己的成果。
甬道两旁的法国梧桐,笔直高耸,硕大的叶子随风飘悠而下,像幽灵,更像天使,谦卑的匍匐在石砌的小路上。
最美的是那片银杏林,微风吹过,落叶像闪亮的金币,争先恐后的从天而降。肆意渲染出那种满城尽带黄金甲的迷人意境。
路边厚厚的银杏叶上停放着一台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位老者,带着一顶薄帽子,穿着厚厚的衣服,腿上还搭着一床小薄被,应该是一位病后恢复中的患者。
老人前面的石凳上坐着一个看起来年过四十的男人,肥头大耳,剃着光头,脖子上一条粗大的金链子在金色的阳光里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
我不喜欢这种形象的男人,可能有几个钱,就变得张扬跋扈,潜意识里总觉得他们非匪即痞。我甚至有点生气,让他出现在这么美的画面里,不是太煞风景吗?
我从他们身边经过。见他正仰头看着面前的老人,肥脸上全是笑,视线瞟过,我甚至感觉到那笑里充满了爱。
他伸出自己两个带着闪光金戒指的肥硕的指头在老人面前晃着:“这是几啊老爸?你不是说你聪明吗?我看你能不能说对。”老人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句,外人根本听不懂。
我知道了那肯定是一位脑部疾病后遗症的患者,已经基本丧失了思维和语言能力,还有行走能力。
男人听了老人的话笑起来,用他的肥手轻轻的在老人头上抚摸了一下:“看看,说错了吧?还说您聪明呢,以后不能吹牛哈。”那神情像极了一个慈爱的父亲对一个三岁小儿的嗔怪。
说着话,他又用手把被子的下角往老人的腿上掖了掖:“不冷吧老爸?今天太阳这么好,咱多晒一会。要不咱起来站一会好不好?你得加强复健训练,不能偷懒啊。忘了小时候你是怎么教训我的啦?现在轮到我看着你了。”
我一下子被感动了。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抬头环视四周,蓝天白云,树叶五彩缤纷,好美的秋天。
人性至善,孝为先。在那个秋日的正午,那个原本在我眼里不堪的男人瞬间让这幅秋日的画面充满灵动的美感。
想想我们身边,总有一些人美其名曰为了工作长年累月不去探望父母;
总有一些人嫌父母唠叨再闲也不打电话回家;
总有一些人衣冠楚楚,骨子里对父母也透着让人寒心的冷漠;
总有一些人自己吃喝玩乐怎么都行,对年迈或生病的父母却吝啬小气……
乌鸦尚有反哺,羔羊也知道跪乳。何况是人。
一些亲情节日里经常见朋友圈里晒出款款深情的图文,满屏幕都是孝子。
其实这些都是多余,或许,我们的父母需要的只是你能常陪他们吃顿饭,晒会太阳,遛个弯,如此就好。
扪心自问,我们有几个人做得到?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这句话从古至今悔死多少名人侠士?
生命来来往往。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来日方长。
我望向那对父子。父亲已经在儿子肥壮的双臂扶持下,颤巍巍的站立在轮椅前。儿子不断地说:“来,走一步,就一步,让我看看你棒不棒。”可是,那一步,老人始终没有迈出去,儿子就不停的在鼓励,一遍又一遍,比小时候唠叨的母亲还啰嗦。
我心里充满感激,充满感动。感谢这个有点丑陋的男人在最美的季节里,送给我这么暖心的一副画面,让我在日渐萧索的时日里对世界充满美好的期待。
一切都这么和谐,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