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回老家,又见窑洞。
我的老家庙圪崂,掩藏在大山皱褶里。庄园簸箕形状,依山而挖,三孔窑洞,坐北朝南,缀在一座直插云霄的大山脚下。它,荒废半个多世纪了。
走进杂草萋萋的院子,伫立坍塌窑洞前。窑洞越发的大了,漆黑的颜色依然如故,那是几辈先人煤油灯熏染的“杰作”,那是祖祖辈辈炕洞吐烟熏烤的“成果”,这里储藏着我童年的记忆,儿时的梦想……
萤火虫一样的煤油灯在硕大的老黑窑里散发着微光。灯下的母亲,中指戴只顶针,顶针是个扁平指头般宽的铁环,表面布满了均匀的油菜籽大小的窝窝。
母亲一会儿跪俯在土炕上,手拿剪刀和木尺,左右比划,上下打量一番,嚓、嚓、嚓地在布料上裁剪。一会儿坐起来,将闪着微光的缝衣针,牵着悠长的线在胸前上下翻飞,时不时地将瘦针歪斜在浓密的头发中来回滑动,针被润滑的洁净光亮。一行行清晰的针脚密密地印在了平顺的裤子上……
锅台连接着土炕,中间夹着一道炕墙,一尺来高。拳头大的古灯在炕墙上释放着微弱的光。古灯也是母亲做的,墨水瓶,瓶盖上钻个孔,孔里插根毛笔帽,帽里穿根棉花捻成的绒线,墨水瓶里灌上煤油,长长的绒线像条小蛇盘踞在瓶中,头伸出笔管,嚓地一根洋火点燃,它东张西望了起来,跳跃着把黑暗的窑洞点亮。
不一会儿,窑洞又渐渐地昏暗了。这时,母亲用正在忙碌的手中针去挑拨灯花,啪啪!随着微弱地叫声,灯花一个颤抖,瞬间它又明亮起来了。这盏灯,是我家唯一的发光器具。
土炕连接着窗户,我不忍心搅乱母亲飞针走线,爬在窗台借着月辉,在翻卷的像莲花一样的语文课本上用指头戳戳点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日、月、水、火、山石、田土……”
“乖,我娃明儿多半有出息!”
听到妈妈的念叨声,我浑身涌动着力量,使袖头抹一把鼻涕,合上书本,展开皱皱巴巴的作业本,一笔一画地写:“我要为妈妈正口气。”“争”字当时我还不会写,也许它认识我,但我太小了,还不认得它……
“喳喳、喳喳”,两只花喜鹊从门前一颗老白杨树上争先恐后飞下,绕着我的头顶盘旋,喋喋不休,岔开了我的回忆,好似向我述说着什么,又好像在喊“回家、回家”,一声声直把我的泪珠催下。
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岁月,没有见过缝纫机,农村的大人孩子的衣服全靠女主人手工缝制。裤子是大裆裤,没有前门,怎么穿也错不了,正反一个样。我一直有个梦想,梦想有个带前门有拉锁的裤子穿。
母亲看出了我的心思,每天在生产队出工利用休息间隙,满山挖药材——甘草,收工后回家顺路拿到村口代销店换钱。日积月累攒钱,扯了几尺“的确凉”布,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开始给我做起了裤子。
穿上新裤子,我激动地转了一圈又一圈,看了一眼又一眼,摸了一次又一次,高兴得彻夜不眠,睡觉也舍不得脱下,只盼天亮,好去学校向同学卖派卖派。
唉,千里万里母亲是线,针针脚脚泪两行,路也长,疼也长,容颜老,鬓如霜,母亲的恩情比天高啊!我多么想念那条饱含深情的裤子!多么想念我生命里最敬爱的母亲!只可惜,母亲没有留下一张照片就早早地带病离开了人世,唯有那和蔼可亲的模样时常在我眼前摇晃。
一阵清风吹来,老白杨树“哗啦啦”拍手又点头,喜鹊飞来绕去使劲地“喳喳、喳”,依依不舍地把我送出老远老远,我一步一回头,步步牵心头……
花喜鹊,请你守好咱们这个家,我会常回家看看,追忆窑洞里的母子情,追忆童年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