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还没有意识到失去的时候，就已经忘记准备去珍惜的是什么。在你还没有仔细地端详自己的时候，周遭风景就已经变换更迭，世界旋转。

你看到他的脸，她的脸，独独无法认出自己的脸。在你还没有适应放弃的时候，就已经形成放弃的习惯。

还想什么，还等什么。容不得片刻的留恋与迟疑。人们呼呼地超过你，把你甩得远远地。你不是落后，落伍，而是要脱节了。你想为明天补补课。你还在打算要做些什么。可是，来不及了。明天来临，轻轻薄薄如一张纸片。明天已经成为历史。

夏日午后，暖阳散淡，马路上熙来攘往。可是，不对。说不出哪里有什么不对。你站在高楼林立的街头，一线天空狭小逼仄，流云失速掠过。当你还未亲近这座城市，它已经令人无从辨认，面目模糊。小巷与四合院，证据尽失。建造与毁灭，同样漫不经心。

某日你整理房间，找出一盒盒翻录的卡带来。一块三毛五一盒的港产TDK，60分钟长度。内页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记着那些当时最爱的歌。

为了节省带子，每首歌之间几乎都没有什么空档。心满意足地录满，再用挂历纸做一个小小的外套，带盒放进去，侧面是自己颇费了心思想好的名字。

录音机里传出来泛黄的歌声，伴着兹兹的声响，间或还有按下录音键时不小心就录上的吱吱声。你在那个黄昏无故地落下泪来。你想记起那些微小温暖的快乐。

可是，来不及了。

拿着随身听翻来覆去听卡带的岁月。旅行时带着成打的CD，反复筛选，袋子于是沉甸甸。那时朋友都笑你怎么不买个MP3。现在，你也欢天喜地每天捧着IPOD了。目录里的歌听不过两句就不耐烦，跳到下一首。对着歌词一个字一个字听，一张专辑反复听半年一年？那是上个世纪的事。那怕是快要变成你也无法了解的事。

来不及诉说，来不及解释，来不及怀念。

你几乎连她的轮廓都记不起了。当你走向她，你却因为羞怯而慌乱地转身。当你远远地看着她，你却不敢抬起头。焰火绽放的夜晚，你握着电话说，天气好，我也很好。多少年过去，你来不及追悔埋怨自己的软弱和骄傲。

欲言又止的刹那，你和她错过了一辈子。

你也来不及安慰自己，或许这不算遗憾，只是不完美。合起双眼，从前的烟花如灰飞的眉弯。

你来不及怀疑自己的平庸，就已经为平庸找到了理由；你来不及反省自己伤春悲秋，就已经走到更深的秋日里去；你来不及耿耿于怀，真正的人事已非已然完成。

她说，听天由命。你想了想，说，来日方长。

你还在练习以最好的心情，拥抱最坏的事情。可是，来不及了。内心的理所当然，成为突然没有了依靠的空荡荡。或许某个无眠的夜，你感到那切切实实的失去，如同曾经切切实实地存在过。

追忆与失忆，其实都已来不及。

所以，朴树唱：我们像那云彩一样，来不及回头望。别忘记呀，那天你的脸。伍佰唱：一切都来不及，没有关系，放松自己。珊妮小姐唱：来不及送你一程，来不及为你变成好人，来不及问你什么算永恒。黄碧云写：世界总有那么多来不及。是我的问题还是世界的问题，如果我没有脚而又清楚没有脚并且感到痛苦，那一定是我的问题而非其他。没有脚：无法在这个飞快转动的世界立定，因速度而和终结那么近那么近，而我又来不及等待：飞跃，宁静，碎裂。那一定是我的错。

所以，你你我我，不过是记挂那些幻灭的美丽与罅隙。来不及承担这一刻的寂寞，末了总要相分，末了总会相分。过去永远假的，这晚永远真的。

来得及，去追悔莫及。或者，重蹈覆辙，促成下一个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