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几道出生于北宋中期,是名相晏殊的第七子,生来就站在常人难以企及的起点上。因晏殊“惟喜宾客未尝一日不宴饮”,家中常常宾客盈门,文人雅士云集,晏几道自幼便生活在这种富贵奢华且充满文化氛围的环境中。他天资聪颖,继承了父亲的文学才华,擅长写词,年少时便声名远扬。
然而,随着晏殊的离世,晏家逐渐走向衰落。晏几道性格孤傲,不愿攀附权贵,因此在仕途上颇为不顺。他既没有父亲那样的政治成就,也未能凭借家族余荫飞黄腾达。相反,他一生官职低微。这种从云端跌落谷底的经历,深刻地影响了他的创作风格和情感表达。在这样的人生境遇下,晏几道创作出了诸多诗词,其中《小山词》中的《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堪称经典。
这首词没有确切的写作年份记载,但词里的“梦”与“醒”、“去年”与“如今”,蕴含着鲜明的今昔之感——这正是晏几道晚年词作的典型特征。他不再写少年时的风流,而是把所有力气都用来打捞记忆,像在退潮后的沙滩上捡拾碎贝,每一片都带着海水的咸涩。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晏几道以梦醒和酒醒后的场景起笔。楼台高锁,帘幕低垂,曾经热闹的场所如今一片寂静,暗喻往昔繁华已消逝。曾经的楼台该是何等热闹?那时他身边有沈廉叔、陈君宠这样的好友,有莲、鸿、蘋、云等歌女相伴,诗酒唱和是日常。但如今,沈、陈相继离世,歌女流散人间,昔日歌舞楼台沦为“高锁”的空寂之地。
紧接着“去年春恨却来时”,去年的愁恨如今又涌上心头。“春恨”会是什么呢?是去年错过的花期?是往年分别的友人?晏几道从不把话说透,只以 “却来时”轻轻带过—— 这恨就像春草,去年枯了,今年又悄然滋长,密密麻麻缠满心头。
最动人的莫过于“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这两句其实是化用五代翁宏的《宫词》(一作《春残》):“又是春残也,如何出翠帷?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寓目魂将断,经年梦亦非。那堪愁向夕,萧飒暮蝉辉。”宋词袭用前人成句,已成惯例,好句往往是要与全篇融浑在一起的。翁诗整体评价不高,这两句在原诗中也未显突出。但晏几道将其巧妙融入词中,与全篇意境浑然一体,构成了凄艳绝伦的画面。用“独立”与“双飞”的对比,嵌入伤春主题,使原句升华为千古名句。“人”独自站在落花里,而“燕”在微雨中却成双成对。人站在某个瞬间,忽然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 连飞鸟都有同伴。那种滋味,连叹息都发不出来。
下阕转向具体的回忆:“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小蘋”是晏几道熟悉的歌女,也是他词里的常客。“两重心字罗衣” 是极细的笔触,他记得她穿的衣服,衣襟绣着双心相叠的图案,像年少时未说出口的情愫。而“琵琶弦上说相思”,这种以动作和细节来表现情感的手法,比直接抒情更具感染力:她不必开口,指尖在弦上一挑,相思就顺着音符流淌而出,他全都懂。这回忆多甜啊,甜得能盖过开篇的孤寂,可曾经越甜,越让人想起如今的苦。
结尾“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是整首词的余韵,也是最狠的一笔。如今明月依旧,而小蘋却如彩云般消逝不见。这两句意境化用李白《宫中行乐词》“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但晏几道去除了原诗的轻佻,赋予其悲剧美感。“彩云”是指小蘋,像彩云一样轻盈美好的人,也象征着所有美好而易逝的人与事。可“曾照”和“归”字则暗示这些美好终将消逝的宿命。明月成了唯一的见证者,它记得所有团圆,也看着所有离散。这不是怨,是更深的怅惘。
晏几道的《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不仅仅是一首爱情词,更是他对人生无常、美好易逝的深刻感慨,曾经的繁华富贵如梦幻泡影,转瞬即逝。尽管他生活充满挫折,到了晚年甚至要靠人接济度日,但他对小蘋的那份深情,对往昔的追忆,却通过这首词流传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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