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好孩子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林初雨对着电话撒娇说,海棠花都开了,你怎么还不来?

彼时,我正驾驭房间里的小木马,畅游于音乐的海洋之中,电话里传来的只言片语并不能搅扰我分毫,但鬼使神差的,在那个瞬间,我忽然想起《大鱼海棠》中的一句经典台词,于是便对着电话信口说道:“我会化作人间的风雨,永远陪在你身边。”

林初雨并不买账,她咬牙切齿道:“王八蛋!若再不来,信不信老娘明天就让你头上冒绿光?”

我不甘示弱,恶狠狠拽着木马的长耳朵:“林初雨,敢威胁我,信不信老子以后让你守活寡?”

电话那边明显呆愣了片刻,随即传来林不服气的声音:“你敢让我守活寡,我就敢在你家坟头上蹦迪!”

嚣张跋扈,狂妄至极!

我猛拍了一下木马坚硬的脑袋,愤然道:“怕了你了,我去找你!”

听闻此话,林得意得笑出鹅叫,我甚至可以脑补出她抱着手机,躺在铺着柔软毛毯的地板上边乐边打滚的姿态。

两个月前,林初雨前往岭南出差,意外来到一处隐蔽的山野之中。据她所言,那日山风尤其猛烈,山道上飞沙走石,小道旁葱郁的草木纷纷倾伏。头顶上,半面天空被乌云遮蔽,黑压压的,异常沉闷,但另一边,夕阳低悬,火红的云霞烧得如火如荼。林初雨说,那时候,金灿灿的明媚光线照射在她飞舞的裙子和不断扬起的头发上,照射在她手臂赤裸的肌肤和面颊上,细微灼热的光线透过她的肌体,浸润她身体的每一寸血肉,在那个瞬间,她仿佛整个人都得到了救赎。山风呜咽,林海咆哮,山脚下低矮的房屋好似匍匐在地的小兽,她呆坐在山道上一棵矮小的歪脖子树旁,贪婪地欣赏往日在城市之中难得一见的景致。她和我说,那时候,就连身畔飞掠而过的枯叶,也令人觉着十分美好。它们拂动的线条和飞舞的姿态都不被规则所束缚,她的人生也应该是这样,像是布朗运动,每一颗粒子所作的运动都带着自由的气息。

或许是在当晚,抑或就是在当下的那个时刻,她决定在那里住下。她的决定自然遭到了我的强烈反对,我们在上海生活工作多年,这座城市俨然成为了我们的第二故乡。我们在这座城市相识、相知、相恋,以后可能也要在这个地方组建一个新的家庭,同更多的人一样,同无数个组建了家庭的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们一样,我们可以享受便捷的生活,我们的孩子可以享受更优质的教育。我告诉她残酷的现实和手机里为数不多的几位数余额,试图打破她那幼稚的理想主义,所谓草木一秋,食风饮露的乡野美梦。

林初雨说,你不幼稚?你在上海连买下一间厕所都勉强,还妄图留在那座纸醉金迷的城市。你不幼稚?你天天坐在你那破烂的小木马上,幻想着仗剑走天涯就是高明成熟?你这个连袜子和内裤都一起放洗衣机里滚的俗人,我就不该指望你能理解我。

‘嘟’的一下,她将电话给挂断了。

我惊愕地望着被挂断的电话,这个发光的科技盒子中传来的‘嘟’的一声鸣响,恍似我喉咙里未发出就被掐断的哀鸣。

破防!破大防了!我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丢开手机,继续坐回我的小木马上摇晃,顺便对着音响里播放的许巍的歌破口大骂。

我说,仗你娘的天涯,林初雨都快仗疯了!

音响没搭理我,继续唱它的“看一看世间的繁华”。

我觉得,某种程度上,林初雨必然是要受到这些歌曲的影响,只是或多或少的问题——抑或是她跑歪了,跑到了乡野之中。尽管这些歌都是我爱听的,但在气头上的我对此不管不顾,许巍无辜躺枪。

一个小时后,我冷静下来,猛拍一下木马脑袋,给林初雨拨去电话。这匹坚硬的木马,我灵感的源泉,它光秃秃的脑袋都快印上我的手掌印了。

电话接通,林初雨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徐尘,你还想讨骂是不是?”

这暴躁的姑娘,真担心她一口齐整的银牙一不小心就咬成了碎钻。我撇撇嘴,酝酿了一会儿,压低声线道:“你决定待那边的事儿,叔叔阿姨知道不?”

林初雨和我一样,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她的父母不会同意他们含辛茹苦养大,亲手送进城市之中的孩子,再次回到乡野之中。在他们的观念中,那里意味着穷困,意味着贫瘠,更意味着匮乏。他们当然不会想到这些词汇,但他们知道什么是苦难,更知道活在苦难里的人们,像是浸泡在黄连榨出的汁液中,他们多么害怕……

电话那端陷入沉默,我开始兴奋起来。毫无疑问,我击中了她的软肋,就像一枚金属弹头,翻山越岭,横跨万里,飞到林初雨面前,准确无误地命中她的脑门。我仿佛看到她瞪大眼睛,无力地瘫倒在地的模样。

电话那端持续沉默,良久,才传来她委屈又难过的声音:“徐尘……”

之后,是更久的沉默。

屋子外夜幕压顶,城市里华灯初上,寂寥的风在大街小巷之中游荡。我没开灯,小木马也停止了摇摆,房间里寂静如坟茔,唯有电话里微弱的呼吸声仍断断续续钻进我的耳朵。我突然觉得心疼,又愤恨自己真不是个东西。我想要抱抱那个瘫倒在地的小女孩儿,用力将她搂进怀里,轻抚她脑后的发丝,柔声告诉她说,没事!没事!但林初雨不在身边,她站在岭南的一个不知名的小山野中,我们之间连接着的,仅有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网络信号。

我告诉林初雨说,可以先住上半年试试呢?如果到时候觉得厌倦了,再回到上海。其实我心底又何尝不是留着自己的小心思?粉碎一个人所向往的东西是恶毒的,粉碎亲近之人所向往的事物,更像是一柄刺向自己的利剑。我希望林哪天走在山间小路上,或是站在窗口眺望风景的时候,能够想要回到城市之中。至少,我在这个地方。而半年时间,大概是我能承受的最大代价。

时间一天天过去,林初雨就像是出笼的鸟儿,每一根羽翼都散发着自由的光辉。她每天同我分享各式各样新鲜的事物。她在窗台上种了一盆丁香花,又在小院子里开垦了一小块土地,种下向日葵和绣球花,说到时候请我吃瓜子,但一周过去,也没见种子发芽。她浑不在意,兴冲冲的,又冲向另一种新鲜事物。她好快活,越来越快活,像住在天上的仙人。我恍惚发觉,我心中也隐藏着对“采菊东篱下”这种悠然生活的向往,或者说,我似乎也开始渴望着同林初雨一起隐居在山野之中,过神仙般的日子。这种想法像颗种子一样,在我心底生根、发芽。我似乎也漂浮起来了,双脚脱离实地,飘飞在云层之上,那里天明气清,云霞光彩,像是我一辈子也梦不见的梦境。但很快,托举我飞升的气球破裂,我再次摔回地面。

秋分的时候,母亲给我打电话,说父亲摔断了腿。我不敢置信,询问详情,毕竟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就是个铁打的男人。我似乎还没来得及意识到,他已经老了。母亲说,他骑着他的小三轮车,载着村里人在马路上跑,发生侧翻,连人带车摔小山坡下去了。那个倒霉的村人断了手,他则断了腿。母亲絮絮叨叨,言语间参杂着对父亲的担忧和对我的关心。她说,你别回来,天高路远的,回来一趟不容易,你阿爹送医院了,别担心……

我终究还是没回去,只打了一笔医疗费,时不时打电话关注病情。我想,父亲的不幸中似乎也夹杂着幸运,至少他摔下山坡时天气炎热,不似冬季那般寒冷,否则我真不敢想象,他被人扶起、被人抬上担架时,寒冷与疼痛一并侵蚀他日渐衰弱的身体的场景。或许所谓天气也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他终究仍是需要忍受疼痛,将一块钢板嵌进自己的小腿之中,药膏、药油,一样都不会少,他会像个机器一样,在小腿上拧上螺丝。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只能躺在床上。屋子里药味浓重,床单会因为药物浸染,泛出恶心的黄色。再之后,他可以倚靠拐杖在家门前踱步,像炫耀一件稀奇的宝物一般,卷起裤腿,满足旁人热切的好奇心。

母亲说,原本你阿爹想让你把那姑娘带回来瞧瞧……她话说了一半就开始抹眼泪。我知道她的意思,我是到了该成家的年纪,现在父亲腿瘸,成为残疾人,似乎在不经意间,这场意外就拉低了我背后的资本,这大概意味着,女方在嫁过来之后,不仅需要受穷,可能还要承当起照顾病痛老人的义务。她似乎开始担心林初雨会不会因此瞧不上我们一家,开始害怕我的未来会像一个泡沫般碎裂成虚无。

对此,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安慰了几句,稍稍免除她莫须有的担忧,然后我坐回坚硬的小木马上,继续听音乐。我将许巍的歌曲尽数删除,添加了许多更轻柔的纯音乐。我发现音乐除了能挑动人的欲望之外,也可以给予一个人以安全感。它们像是一团团洁净的棉花,轻柔地将我包裹,将我和我的木马推入一种更安全的境地。

林初雨又来电话,她说,最近听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传说,但是她一个人不敢尝试。她撒娇说,海棠花都快谢了,你来好不好?末了,又添一句,我很想你。我说,你好温柔。她说,你也好温柔。于是我轻轻摩挲一下木马光亮的脑袋,开始马不停蹄地收拾行囊。我坐上飞机开始腾云驾雾,攀上大巴开始翻山越岭,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树木和远处逐渐消失的田野,我恍惚有一种一去不复返的怅惘感。

岭南风光大好,或者说,岭南那些仍未被开发的山野,自然风光独美。林初雨在一处半山腰租了宅院,有二层高,小院和宅基地差不多大,俨然一副世外桃源的模样。从二楼的窗口瞭望出去,就是青翠葱茏的山峰,四下里皆是森绿的树木,晨起时,能看到树顶雾气如丝绸萦绕。房屋不远处还有一条清澈的溪流,水声哗然,直通山脚。一些农户,养鸡、鸭、狗、羊群和零星的马匹,他们站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同山野间林立的树木一般和谐。

我抵达时,看到村口处,林初雨正踮着脚朝小道上张望,笔直的双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一看到我就欢笑起来,雀跃地朝我挥手,随着剧烈的动作,整个人也摇晃不定。一阵风吹落她头顶的草帽,我听到她轻呼了一声。我晕乎乎的,分不清东南西北,再回过神时,她已经扑进我的怀里。我僵硬地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用脸颊轻蹭她娇嫩的额角。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以为我来到这个远离世俗的地方应该会很开心,至少这里空气清新,物好景美,我应该可以抛却杂念,轻轻松松地过几天快活日子,就像是度假。可当我真的来到此地,双手环抱住林初雨柔软身体的时刻,却难过得想要哭出声来。

林初雨不曾觉察我的异样,笑嘻嘻地拉着我往山上走,边走边热切地给我介绍这里的风景和她精心设计的小院。一个壮汉,近两米高,骑马在道上跑,马蹄声嘚嘚嘚,像少数民族的敲击鼓点。他一看到林初雨就开心得手舞足蹈,高声叫喊:“姐姐!姐姐!”边喊边驾着马儿飞速远去。

林初雨也高兴地朝他挥手叫喊:“大头,你小心点儿!”

我一脸呆滞地看着他们,这壮汉看起来比我年纪都大,粗门大嗓的,走大街上能随机吓死一个流氓。

林初雨笑得花枝乱颤:“大头是去要马场干活。”

想了想,她补充道:“嗯,生病了,跟小孩儿似的。”

“你不会这种醋也吃吧?”林初雨看着我,快活地大笑,看得出来,她心情很好。

我翻了个白眼,率先进入她的小院。尽管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但屋内的布局皆已了如指掌,以致于没费什么劲儿,我就来到了二楼的卧室。或许是腾云驾雾和翻山越岭的缘故,一碰着床我便沉沉睡去。醒来时,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已盖了毯子,林初雨趴在床沿上,抓着我的手指来回数。

我看乐了,晃晃手掌,说:“别数了,五根指头,完好无损。”

林初雨说:“你睡觉流口水。”

我狐疑地摸了摸嘴角,除了零星的胡茬之外,那里什么也没有。正想说话时,余光却不经意间瞥见桌面上摆放的照片。那是我和林初雨的合照,从背景看 ,应该是在海边拍摄的。记忆过分遥远,现在回想起来有些模糊,但依稀记得那时是在旅行,我们第一次看海。我俩发生了口角,具体什么原因忘了,只记得当时勉强拍了张合照,两张稚嫩的面庞僵硬着,勾起的嘴角恍若被两根鱼线拉着往上扯。

看着那张久远的照片和近在咫尺的林初雨的脸,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如若生活真的有剧本,这时候我应该发觉林初雨是在打趣我,像是情侣之间的小情调。我应该在发觉这点之后,将她抱到床上,开始挠她痒痒,她会咯咯笑着求饶。这时候,就像电影里演绎的,我们会突然四目相对,电光火石在四目之间噼啪作响,房间里的温度开始迅速升高,而后,我们拥吻,干柴烈火般烧成一团,以缓解相思之苦。在这之后,我还要问问她,窗台上的丁香花开了没?院子里新种的向日葵是不是真的只围绕太阳转?知道绣球花从种子到开花的时间需要多久吗?还有,我读懂了她的隐喻,海棠花的花语是苦恋和离愁,虽然我坐小木马,但也是个浪漫的人。我还要同她说道说道关于海棠花的奇闻异事,譬如日本有个作家,大半夜不睡觉,起来写了一句:‘凌晨四点钟,发现海棠花未眠。’我觉得无聊,朋友觉得意境深远。最后,我还要问问她,是否真的种了海棠?

可在看到照片的刹那,很不合时宜的,我突然想到一部早年间看过的恐怖片。大概是九十年代初拍摄的一部恐怖片,是说一群年轻人,进入海岛见鬼的事情,故事结尾,一个男生和一个老人站在岸边微笑着,同他的同伴们挥手告别。桌上的照片里,我们僵硬的笑脸勾动我的情绪,我仿佛看到我和林初雨站在村口处,彼此佯装笑脸挥手告别。

于是原本该和谐美满的剧本开始跑偏,我看到林初雨脸上的笑容敛去,眼尾开始泛红,她突然抛下我,朝屋外跑去。我诧异不已又深感自责,试图追赶,却被一旁的桌角绊住,疼得蹲在地上。

半晌,我缓过劲来,追出去时,发现林初雨正站在院子里和大头说话。

大头一米九的大高个,身材壮硕,说话却磕磕绊绊:“姐姐,橘子,好吃。”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身前的塑料袋往前送,我看到塑料袋上沾染了些泥土,似乎是刚从山上摘回来的。

林初雨轻轻接过来,问大头吃过饭了没?大头摇头,随后又疯狂点头,好似生怕眼前的姐姐要留他吃饭。林初雨温柔地笑,却没说什么,回屋里拿了一小袋巧克力,和大头说:“不能多吃噢,吃多了蛀牙!”

我站在边上看着他们,听闻此话,愣了愣,她好像真把大头当小孩儿了。

大头点点头,开开心心地跑了。

林初雨对我说:“愣着做什么?洗手吃饭。”

我说:“你刚刚,嗯……”

她说:“大头是个好孩子。”

我说:“我不是说这个,你刚刚在屋里……“

“吃饭啦!吃饭啦!”我一句话还没说完,林初雨便高声叫着跑回屋内,只留下我一人站在寂静的小院之中。傍晚的风不大,却也能将小院中的向日葵吹得摇头晃脑,我无言地看着它们,它们也无言地看着我。

我朝它们一拱手,高声说道:“向兄,久仰大名!”

向日葵兄们依旧冲我摇头晃脑,我觉得它们是有礼貌的向日葵。

屋里传来林初雨暴躁的声音:“徐尘,你还吃不吃饭了?!”

女人!哼!

我噔噔噔跑回屋里,看见桌子上摆满了饭菜,全是我爱吃的。我看看一旁坐着的林初雨,又看看桌子上精心准备的饭菜,忽然觉得,或许那些悬而未决的问题,解不解决也都无所谓。至少在现下这个时刻,我与林住在山野之中,充当着半个隐者,大可活得简单一些。

于是我同林初雨说,大头是个好孩子,嗯,向日葵也是……

林初雨说,你有毛病。说着自己又笑起来。我傻傻地跟着笑。这是我的经验,永远不要猜测一个女人在想什么,因为你永远也猜不透。我猜不透林初雨在房间时伤心的点,也猜不透她此刻在餐桌上突然发笑的点。但我知道,她伤心的时候,需要哄着她。她开心的时候,最好跟着一起笑。

林初雨说起大头的病。她说大头小时候喜欢驴,也喜欢马,但年纪小,不能骑马,就天天跟着驴跑。有一天,驴不乐意了,咬了他一口。于是他开始发烧,再之后,年纪渐长,身材渐长,智商不见长,同小孩儿一般。我说,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驴。林初雨瞪我一眼,说,大头很快乐,每天在农场和山野之中到处跑,吃点糖就开心得不行。我说,要是他当初跟着马瞎跑,是不是就不会被咬了。林初雨说,我说正经的呢,你不要老是这么混不吝。我说,好吧,有没有可能,大头也挺羡慕你呢?林初雨说,我有什么好羡慕的,连自己想要的生活都过不了。

听闻此话,我沉默了。其实我想说的是,可能大头也会羡慕她天天可以有糖吃呢?想什么时候买,就什么时候买。但现在这句话我怎么也说不出口,我想起了远在另一边的父母,我母亲此时可能正在照顾病床上的父亲,但我没有回去看望他们,反而跟着女友跑到这处山野之中。然后我想起我的老板,他开着奔驰停在地下车库吸烟的时候,会不会忽然觉得我突然间的请假有些不妥?如此,我以后的工作是不是会受影响?我和林初雨一样,都是被束缚在世俗里的人。在生活的磋磨下,我们会变得市侩,变得爱财,变得冷漠,变得自私……尽管此时的我们还年轻,但以后呢?我们永远无法像大头那样简单。

我傻傻地看着林初雨笑。此时,她正吃着筷子上的土豆丝。我没告诉她关于我家中的事情,她也没告诉我她父母对于她来此地的态度,我们很默契地对家中不那么令人愉快的事情绝口不提。我确实觉得,这样一起和谐地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是件快活的事情,但我总也控制不住要思绪纷飞。

林初雨吃完土豆丝,突然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在电话里跟你讲的事情?”

我说:“啥?”

林初雨拿着筷子,身子往前凑,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就是那个传说嘛,听说很神奇的!”

这处地界有个传说,是说这里曾经有位山神。来到此地的人,可以给山神写一张邀请函,埋在山脚的柳树下,而后等待三天,如若三天之内,家中来了什么动物,便是山神显灵了。老人们说,那动物就是山神幻化而成的。届时,便可以许下一个愿望。

这个传说颇具神秘色彩,又有些封建意味,但我听着这个故事,也突然有点儿感兴趣。反正闲来无事,试试又何妨?

说做就做,饭后,我与林便扯了一页白纸,写上邀请语:家中宴席已备,徐尘、林初雨诚邀山神大人光临寒舍。

多少是有些不正规了,但是没办法,我与林才华有限,百度了半天也没整明白邀请函到底该如何书写,便只能意思性地写上寥寥数语。林初雨说,心意到了就行了,其他的可能也没那么重要。我想也是,于是不再多说。俩人兴冲冲的,迎着夕阳的余晖,将邀请函埋到山脚的柳树下,然后回到住所,开始在庭院中摆上宴席。说是宴席,不过是一些水果、糖果、面包,还有就是几样蔬菜食品。

我觉得林初雨是不是太较真了,还真的特意跑到厨房重新炒了几个小菜。但林初雨说,心诚则灵。一句话便将我堵了回去。

第一个夜晚,什么也没有发生。我数了数,有三只甲虫、四只飞蛾、六只叫不出名的小虫子撞死在庭院的灯泡上。我同林初雨说,这算不算造杀孽了。林初雨再次白了我一眼。我觉得她自从认识我之后,眼睛似乎变得更大了。

第二天的时候,下了暴雨。雷声轰鸣,山风咆哮。庭院中的桌子差点儿被掀飞,我与林一起冒雨救场,以两人淋成落汤鸡为代价,总算将碗筷及桌椅拯救回来。但角落里的向日葵乃至其他花花草草却是折损大半,蔫蔫的,挂着雨珠,倾伏在地。我想,我吃不成葵花籽了。相较于我,林初雨的情绪更为猛烈一些,她趴在窗台上,大哭了一场。几次想要跑出去救场,都被我拦了下来。她先是在窗台上哭,又躲在我怀里哭,哭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我想,如果以后我不在这里,她是不是该养只猫猫狗狗什么的,至少到时候可以抱着说说话。

第三个夜晚,院子里只摆了些水果、巧克力,和花生之类的零食。这时候摆放的东西,与其说是宴席,倒不如说是给我们自己吃的。我与林初雨相对而坐,听着音乐,吹着山风,吃着零食,喝着酒,好不快活。向日葵全完了,我将它们全铲了,堆放在角落里。

我问林初雨,它们看着像什么?林初雨说,像遗体。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两颊通红,说话也有点儿大舌头。

我哈哈大笑,又猛灌了一口啤酒。一阵山风吹来,我有点儿想要打哆嗦。

林初雨说,你音乐口味怎么变了?

我有点儿开心,又有点儿难过。开心的是,我可以故作深沉地在她面前摆出沉稳男人的人设,告诉她说,人是会成长的。难过的是,这么久了,她竟然才发现这一点。这时候,我似乎开始理解为什么林初雨每次剪完头发都要问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了。

我正想说话,忽然几只山羊撞进庭院之中,它们在庭院里四处乱跑,又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林初雨吓得哇哇叫,一个劲往我身上跳。我抱着她哈哈大笑,听到大头在庭院外焦急地发出“咩咩”的叫声。

看着满院子的山羊,我同林初雨说,可以许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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