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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见妖妖是我长那么大第一次远行,走前,我憋得很有骨气地没和任何人说,因为年轻,希望所有的告别都有祭奠,希望所有的愿望都有未来,但从来不知道,年轻就是刀刃,能完整踏过去的,背上都是伤。我当然不懂,因为时间点的不成熟,我是那样的需要仪式感。
温度在8月末的时候就因为台风的原因而大幅度降下去,就像近亲结婚后遗留的家族传染症一样不再升,那意思是,8月底的时候我几乎已告别了短袖。但是屋外的树,包括从家门口顺着柏油路向前延伸的两边间断种植的水杉和梧桐,都还绿着。平义路和解放路的交叉口还是准时准点地推着每晚5点的路边摊,从关东煮卖到烧烤,连个金针菇在那短短50米的距离里能拉出4种做法,和这个世界一样,只要你相信,没什么不可以,但5点之前的路口是很脏的,因为长期的摆摊,路面陷下去的的凹缺口里都是地沟油,不健康的味道却像画龙点睛一样地和食物相依,地面永远打扫不干净,环卫大妈骂骂咧咧地在这里怨怪,那种记忆里的形象,从不会因为换一个谁就可以改变。小贩们依旧会等6点的城管例行游街,城管来之前永远不放心,所以被追得心甘情愿、如释重负。可是就算这样,即使那些东西还在,我也感到生命的脆弱了,容易在吃喝上服软,我看着凉面旁的温水,突然发现,夏天真的过去了。可是又觉得,从春天开始,一直拉到冬天,在这里,这条路就可以告诉你,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变。
反正你也就是做做样子——这种想法,不单单是我,即使是妖妖,这样的孩子,也是常常有的,就是说这样泛滥成灾的看穿一个人的能力,连在好孩子眼里也是稀松平常的。
妖妖在的上海离我很远,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远行这件事。初中时地理就学不好,当然其他的科我也学不好,只是由于地理尤其不好我才这样说,过分的时候连南北回归线纬度是多少我也弄不清楚,更别说什么气候分布、东南西北的定位问题了。那时候我的地理老师——一个长相很是随意的大叔,他那裸色而显旧的眼镜整日像上了年纪而下垂的胸部一样吊在鼻梁,他常常这样眼睛上挑着看我,眼镜悬在有距离的前方鼻梁,因为皮肤油腻,镜片时常模糊,但是教书认真,所以我很怕他,每次去办公室被训,我就怕他这样看我,我又无比地想要回到毛毛身边,只有毛毛端着教导主任的身份还愿意歪头看我躺在我身边听我说心事而给我依偎。
我拿着地理卷子站在他旁边,他坐在椅子上拿着红笔,拿过我的卷子细数我的粗心………
“于铭啊,我看你每天都很努力,怎么成绩总是上不来呢?你肯定是方法不对………”
“于铭啊,老师那时候也像你一样很努力,…………”
“于铭啊,你觉得在学习上你还缺少哪些帮助都可以和老师说………”
“于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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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总说我读书的时光是多么悠闲啊,总是万般柔情,少女回忆都是糖呀………老师还在巴拉巴拉各种为我着急,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无聊在看地理老师的头发,推测他几天没洗头,看他衣服上溅到的斑迹,推测他刚吃了啥?然后再臆想一个故事,唉,总之我那么有想象力,被教导的时光一会也就过去了。
那时候我还听见门外有狗在叫,声音有些远,音源应该在校外,我侧头看到墙上的钟摆摇到5点,就开始计划下学后买什么,晚饭吃什么?………总之我心里翻江倒海万马奔腾,脸上却洋溢着接受教诲幸福的神色,唉,戏精般的人生大致如此。
所以地理一直弄到中考也没好起来,不过这其实也没什么。我去上海的时候科技已经很发达,就是一般的数位手机都可以安装电子地图,而我只是为了见一个人。只要我能找到那个漫展我就一定能找到她,对旅行来说最重要的安全感,大概因为心心念念想要泊岸所以那些需要考虑的各项因素都是次要的了。
周五,重复漫长的周五,也是孙明明坐在我旁边上课的周五,那堂是营养师课,学校请了一个省内营养界的权威老师过来给我们讲课,横幅拉得大到我怀疑人生,越过校门口,能抬眼看见的梧桐树几乎都被红色横幅缠绕,一直向前延伸到盲处,“欢迎**教授莅临指导”“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像是被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光辉普照的校园,红得我一双狗眼差点认不得。所以在上课之前我就心里默念:“这个阿姨很大佬,千万别惹她。”心里念着念着抬头环视四周,发现同道者也太多了吧,班上的同学几乎都是正襟危坐的,连平时最出挑难教的王旭伟都一本正紧地坐得好好的,这气氛,可以可以!
倒是旁边的孙明明,桌子上堆了一小袋虾条,手里还立着一根,嘴里吧唧地在嚼着,翻着《小尘埃》一副我很开心请勿打扰的样子,大概再给她个长沙发,和我家的“毛毛躺”不相上下,我一瞬间觉得毛毛的江湖地位恐怕挺不过4、5个月,孙明明这张脸啊就赢在了起跑线上,但是我又一想,这是什么场合啊,孙明明你这货也太二了吧,虽说你可以靠脸吃饭也不能把颜值浪费在这等没眼力见儿的状况下啊。我捂脸戳戳她的手肘,生动形象地给她充分地掏空我的表情告诉她:“这个老师很大佬,很大佬!!不要放肆!!!”
她侧脸看我,右颊中长的碎发向右旋了15度然后停下,像桑菊一样完整的弧度,我隐约还看见她那只好看的右耳朵上的小耳洞,没有带耳饰,显得很干净,她看我,嘴巴微张,跟我对口型表示“没事”,唉,我一个失神,觉得她完全在乱用脸。也就随她吃吃喝喝,只希望她低调做事不被发现。
但是我知道,教授不知道哇。我是一个在老师面前吃的很开的人自然摸清老师的脾性,在教授看到孙同学吧唧吧唧吃虾条的时候,她那个震惊的表情啊,从讲台上走下来的时候我都觉得她是个破冰者啊,我赶紧捂脸看戏。
教授却小声地俯身和孙明明说:“明明,我在上课,你能不能给点面子啊?”
“我就是有点饿,吃饱了就不吃了。”
“你不要太过分!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教授说完又转了个弯走回讲台上继续讲课,我那个傻眼啊,当场速冻在旁边。这剧情量够可以啊,够我好奇到出发了。
孙明明收了虾条零食袋,安静在旁边继续看画册,我忍不住,写了个纸条扔给她
——-“什么情况啊?”她没回。
——-“少女,说出你的故事。”她又没回。
——-“你真不说啊?好吧,那…………我自己想啦,你不要后悔…………”。
这张纸条终于发挥作用,孙明明就和我说了一个漫长的故事,使我生平第一次体会到生活狗血起来真不是你吐两口血就能接受的。
那个陈教授是她的后妈,也是她老爸在外养的小三,孙明明父母离异后这个陈阿姨成功上位嫁进她家成为她妈。更奇葩的是,她亲妈,在离婚才一个多月就又再婚,嫁给了一个开超市的,据说市里最大的超市都是他开的,而这个开超市的又恰好是她这个后妈的前夫。所以说陈阿姨是小三就不对了,他们只是互相外遇时遇到了真爱。
一瞬间就凌乱了,碉堡了,那呼啸的春风啊,就这样刮过孙明明的家,绿草横生,到处洋溢着生命的痕迹。那个夏天,她突然就有了两个爸两个妈。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里,除了她,他们都很开心,很和睦,像是被拨错的棋子归位一样回归正常。可她笑不出,但是也不知道要不要哭,毕竟婚姻除了孩子最重要的是夫妻彼此啊。所以孙明明很纠结,因为不知道要不要生气或者反抗?所以来我们学校前的那个夏天她过得很没滋味。
后妈陈阿姨,陈老师,陈教授,是做营养师的,很有气质,很熟女,皮肤白皙,对孙明明也很好,只是不管她,但其实她亲妈也没管过她,所以孙明明很无奈,不知道怎样去发泄自己的情绪,也不知道她的情绪又是什么,只是感到孤独,觉得她的家庭像是换换爱一样被拨正了,可是她的存在又在真实地说明着,她是个错误。所以就走上了我前面看到的那个样子的路上,因为漂亮光鲜,让人流言绯绯的桃色八卦,翘课频繁酒吧常驻、在外租房不安排宿舍的任性……她就想做点什么,后来认识我,就在一切活动里加个我……………
…………………………
我理好剧情后觉得她分外不是人,这有钱人拉着我堕落是怎么个意思啊?可是想起她和我说的,想要做室内设计师,把家里装得漂漂亮亮的,一直宅在家里……就不忍和她生气了。
也就是这样,我带着孙明明去上海找妖妖。
真的坐上火车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觉得在做梦,我一定是省略了什么情节才跳脱地爬上了火车,我因为早早购票买到有座的位置,孙明明则因为匆匆买票只能站着,但有钱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简单,站了一站后她直升了一等座,而我直接准备睡死,怕自己三观受到冲击。
因为第一次做火车,在心情上我是控制不了内心的激动的,我醒着睡着,坐着看着,拿着票收着票,去车厢过道走了两遍,故意去了一次厕所………总之是非常充实的一路,我乐此不疲地玩了2个小时终于到达上海。
也就是这样,我带着孙明明去上海找妖妖。
魔都——上海。
下了火车,在上海站,跟着密密麻麻的人群赶鸭子一样出了站,然后就彻底傻眼,突然袭来的陌生的恐惧感,习惯了乘车时的激动后,脑子里只想到:我不是猪我不是猪,我得找到路。我拍拍自己的脸,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准备好好游览上海。旁边,孙明明问我:旅馆在哪?怎么去?
我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就这样被眼前第一个饥寒交迫的问题浇灭了,我灰头土脸不敢回答,支支吾吾:“在…………额,在………某个………地方…………”孙明明听到后那不可思议的表情真是生动形象地展示了美女真是美女的黄金道理,那么夸张的表情下的脸还那么可爱,这世界果然不公平。孙明明一拳要向我的脸挥来,我想想真是暴力,赶紧转移话题,“饿了吧,先找个饭吃!先找饭吃!”
但我是有个电子地图的智能手机的人,所以我还是颇为顺利地找到一家旅馆,虽然很破旧但因为贫穷,我不得不和现实妥协定下旅馆。孙明明那没眼力见儿的人完全不施以援手,我内心澎湃地交了80块,拿了房卡。
我们没有带洗漱用品就简单用了水躺在1.35m的大床上思考人生。孙明明躺在我旁边,我一歪头就清晰看见她的脸,恍惚觉得回到那些个在她租的校外的房子里过夜的晚上,像整晚的落地窗,让回忆等在眼前。
我书包里背的那本《小尘埃》被孙明明拿在手里翻,她看到美好之处和我讲话,“作者画的不错啊,这心动的感觉表现的很,淋漓尽致啊。”
“唉,怎么都是这么美好的画面呢,作者还是太纯真。”………我听着她说话、笑,还看到她有时翻身,都觉得可爱,她说的每一个画面我都知道,我一闭眼就全在眼前了。那晚我闭眼睡着的最后一刻,孙明明问我,“我们来上海干什么呢?”,但她大概以为我睡着了,话了就侧过身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就此要睡,我在她呼吸变得慢而均匀的时候,轻声道,“带你去看《小尘埃》。”
夜里我一直久久睡不着,生理上因为第一次和别人一起挤在这偏小的床上,还要盖不属于我的公用被子,我膈应;心理上因为孙明明的呼吸让我常感到我的一些心愿是真的,我祈愿的未来的一角就像秋日的白露,因为潮湿所以一切都是真的。我发自内腑地高兴,也因为这个高兴,我很难入睡,彩票中奖也不过如此。
第二日是妖妖漫展的开幕日,那个青梅离我很近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