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个百分之百的纯文盲,他一生没上过一天学,不会写任何一个字。可是父亲给我讲过的故事,却非常精彩,并且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
不知道从我几岁开始起,父亲就给我讲睡前故事了。
记得那时候,比我大四岁的姐姐跟母亲睡一张床,我年龄小,就跟父亲睡一张床。穷苦的农民家,两张大床摆成垂直的九十度,放在一间大大的房里。那时候农村还没有电灯电视,晚上睡觉时间一到,煤油灯一灭,我们家精彩的故事时间便开始了。
其实农村人家,小孩事少大人事多,一般大人可以上床睡觉的时候,小孩早已睡着很久了。
我为了能听父亲讲故事,总是很勤快地帮干活,帮忙添加柴火到灶膛,让母亲能专注快速地炒完菜,喂猪、喂牛,夏天还烧着半湿的草堆,薰出浓浓的烟雾给水牛赶蚊子。每天重复干这些家务,我的心情一点都不烦躁厌恶,相反总是愉悦而激动。
记得父亲最爱讲的一个故事是《黄晶晶寻夫》,故事的大概是讲黄晶晶的新婚丈夫去赶考,最后中了状元,被皇帝的女儿一眼看上定为驸马。黄晶晶久久没有丈夫的音讯,便只身去京城寻夫,最后去了公主和驸马的楼阁扫地,每天边扫边唱 “铜扫把,扫墙根,朝朝扫出状元郎……”,父亲唱得悠扬又苦涩,让小小年纪的我竟能深深体会到黄晶晶失去丈夫后的那种伤心而又坚强的心情。
除了《黄晶晶寻夫》,父亲还给我讲过《杨家将》、《樊梨花与薛仁贵》、《武则天》等等,现在想想,父亲是个文盲,哪里知道如此多的故事? 或许是出于喜爱,他早年走南闯北时道听途说积累起来的吧。
不过,父亲还有一些自创的鬼故事。
记得有一个鬼故事,讲一个富贵人家的女人,天天早上天还没亮就来买瘦肉,让屠夫赊账在她家男人头上。屠夫去找他家男人要账时,男人难以置信,因为女人已经死了将近一年。最后在屠夫的建议下,男人同意来肉摊躲起来偷看,果然看见他女人,他跟踪到坟前,看见女人翻个跟斗就消失了。后来男人挖开坟墓,发现女人养出了一个活蹦乱跳的男孩在棺材里,女人说“单单要男孩,还是母子一起要?”,男人勇敢地选择母子一起要,后来女人凭借儿子的阳气竟然复活了!这样饱含热烈情感的鬼故事,让我从小都不怕鬼。
父亲干的是很重的体力活,劳累了一天躺床上应该很放松,所以经常讲讲就睡着了,打起呼噜来。有时候他会自己醒过来继续讲,有时候就真的睡着了。我经常在黑暗中,睁着好奇的双眼,等待父亲醒来继续讲,有时候等着等着,我自己也睡着了。
父亲一个农民,挑起养活一大家子人的经济重担,还能在极少的闲暇之余,给儿女们喂养精神粮食,真是父爱如山,厚重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