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 《达生》 (第十九)外篇
原文
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养形必先之以物,物有余而形不养者有之矣;有生必先无离形,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悲夫!世之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而养形果不足以存生,则世奚足为哉!虽不足为而不可不为者,其为不免矣。
夫欲免为形者,莫如弃世。弃世则无累,无累则正平,正平则与彼更生,更生则几矣。事奚足弃而生奚足遗?弃事则形不劳,遗生则精不亏。夫形全精复,与天为一。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合则成体,散则成始。形精不亏,是谓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
子列子问关尹曰:“至人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慄。请问何以至于此?”
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居,予语女!凡有貌象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夫得是而穷之者,物焉得而止焉!彼将处乎不淫之度,而藏乎无端之纪,游乎万物之所终始,壹其性,养其气,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郤,物奚自入焉!
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坠亦不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是故遌物而不慴。彼得全于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于天乎?圣人藏于天,故莫之能伤也。复雠者不折镆干,虽有忮心者不怨飘瓦,是以天下平均。故无攻战之乱,无杀戮之刑者,由此道也。
不开人之天,而开天之天。开天者德生,开人者贼生。不厌其天,不忽于人,民几乎以其真!”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痀偻者承蜩,犹掇之也。
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
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身也,若厥株拘;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
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痀偻丈人之谓乎!”
颜渊问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津人操舟若神。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可。善游者数能。若乃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吾问焉而不吾告,敢问何谓也?”
仲尼曰:“善游者数能,忘水也。若乃夫没人之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其车却也。覆却万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恶往而不暇!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殙。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外重者内拙。”
田开之见周威公。威公曰:“吾闻祝肾学生,吾子与祝肾游,亦何闻焉?”
田开之曰:“开之操拔篲以待门庭,亦何闻夫子!”
威公曰:“田子无让,寡人愿闻之。”
开之曰:“闻之夫子曰:'善养生者,若牧羊然,视其后者而鞭之。'”
威公曰:“何谓也?”
田开之曰:“鲁有单豹者,岩居而水饮,不与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犹有婴儿之色;不幸遇饿虎,饿虎杀而食之。有张毅者,高门县薄,无不走也,行年四十而有内热之病以死。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毅养其外而病攻其内,此二子者,皆不鞭其后者也。”
仲尼曰:“无入而藏,无出而阳,柴立其中央。三者若得,其名必极。夫畏途者,十杀一人,则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后敢出焉,不亦知乎!人之所取畏者,衽席之上,饮食之间,而不知为之戒者,过也!”
祝宗人玄端以临牢筴,说彘曰:“汝奚恶死!吾将三月豢汝,十日戒,三日齐,藉白茅,加汝肩尻乎雕俎之上,则汝为之乎?”为彘谋,曰不如食以糠糟而错之牢筴之中。自为谋,则苟生有轩冕之尊,死得于腞楯之上、聚偻之中则为之。为彘谋则去之,自为谋则取之,所异彘者何也?
桓公田于泽,管仲御,见鬼焉。公抚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见?”对曰:“臣无所见。”
公反,诶诒为病,数日不出。齐士有皇子告敖者曰:“公则自伤,鬼恶能伤公!夫忿滀之气,散而不反,则为不足;上而不下,则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则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当心,则为病。”
桓公曰:“然则有鬼乎?”
曰:“有。沈有履。竃有髻。户内之烦壤,雷霆处之;东北方之下者,倍阿鲑蠪跃之;西北方之下者,则泆阳处之。水有罔象,丘有峷,山有夔,野有彷徨,泽有委蛇。”
公曰:“请问,委蛇之状何如?”
皇子曰:“委蛇,其大如毂,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其为物也,恶闻雷车之声,则捧其首而立。见之者殆乎霸。”
桓公辴然而笑曰:“此寡人之所见者也。”于是正衣冠与之坐,不终日而不知病之去也。
纪渻子为王养斗鸡。
十日而问:“鸡已乎?”曰:“未也,方虚憍而恃气。”
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向景。”
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
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
孔子观于吕梁,县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鼋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见一丈夫游之,以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并流而拯之。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于塘下。
孔子从而问焉,曰:“吾以子为鬼,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
曰:“亡,吾无道。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齐俱入,与汩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
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
曰:“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梓庆削木为鐻,鐻成,见者惊犹鬼神。鲁侯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以为焉?”
对曰:“臣工人,何术之有!虽然,有一焉。臣将为鐻,未尝敢以耗气也,必齐以静心。齐三日,而不敢怀庆赏爵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枝形体也。当是时也,无公朝,其巧专而外骨消;然后入山林,观天性;形躯至矣,然后成见鐻,然后加手焉;不然则已。则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与!”
东野稷以御见庄公,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庄公以为文弗过也,使之钩百而反。
颜阖遇之,入见曰:“稷之马将败。”公密而不应。
少焉,果败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
曰:“其马力竭矣,而犹求焉,故曰败。”
工倕旋而盖规矩,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故其灵台一而不桎。忘足,履之适也;忘要,带之适也;知忘是非,心之适也;不内变,不外从,事会之适也。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忘适之适也。
有孙休者,踵门而诧子扁庆子曰:“休居乡不见谓不修,临难不见谓不勇;然而田原不遇岁,事君不遇世,宾于乡里,逐于州部,则胡罪乎天哉?休恶遇此命也?”
扁子曰:“子独不闻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胆,遗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事之业,是谓为而不恃,长而不宰。今汝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汝得全而形躯,具而九窍,无中道夭于聋盲跛蹇而比于人数,亦幸矣,又何暇乎天之怨哉!子往矣!”
孙子出。扁子入,坐有间,仰天而叹。弟子问曰:“先生何为叹乎?”
扁子曰:“向者休来,吾告之以至人之德,吾恐其惊而遂至于惑也。”
弟子曰:“不然。孙子之所言是邪?先生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孙子所言非邪?先生所言是邪?彼固惑而来矣,又奚罪焉!”
扁子曰:“不然。昔者有鸟止于鲁郊,鲁君说之,为具太牢以飨之,奏九韶以乐之。鸟乃始忧悲眩视,不敢饮食。此之谓以己养养鸟也。若夫以鸟养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则安平陆而已矣。今休,款启寡闻之民也,吾告以至人之德,譬之若载鼷以车马,乐鴳以钟鼓也。彼又恶能无惊乎哉!”
译文
通达生命实情人,不会追求生命中、无法做到的东西;通达命运实情人,不求命运确定的、无可奈何的事情。保养身形必须要、具备一定的物质,然而物质有余后,形体却保养不好,这样的人是有的。保全精神的健康,使其不脱离形体;然而形体未离散,精神却已亡失了,这样的人是有的。生命来临不能拒,生命离去难阻止,这可真是可悲啊!世上的人都认为:保养形体就足以、保存住精神生命;然而只保养形体,不足以保存精神。世俗生活的人们、养形存生的方法,确实是不可取啊!哪么世间的事情,人有什么值得做!虽然不值得去做,却又不得不去做,其中的无奈苦累,则是不可避免了。
人避免为形骸累,不如舍弃掉世俗,抛开世事就不会、受到外物的牵累,没有外物的牵累,身心自然趋平稳,心气平易与淡漠,就能跟随着自然,一起变化与更新,与自然变化更新,那就接近于大道!世事必须能舍弃!生命必须能遗忘!舍弃了世俗之事,身形就不会劳累;遗忘生命的执著,精神就不会亏损;身形健康心灵纯,就与自然合一体。天地像万物父母,阴阳二者相结合,生成万物的形体;物体一旦离散了,就重新开始生成,变化成另外物体。形体精神不亏损,人就能跟随自然,不断变化和更新;能使精神进一步、达到完美的程度,人就可以反过来,辅助自然的化育。
列子请问于关尹:“至人潜行于水中,也不会感到窒息;脚踩烈火穿过来,也不会感到烤炽;行走极高险恶处,也不会感到恐惧。请问他们为什么,能达这样的境界?”
关尹就对列子说:“这是因他持守着、纯和元气的结果,不是靠智巧勇敢。坐下我讲给你听:凡是有形貌迹象、声音色彩的东西,都属物质的范围;可是物和物之间、怎会相差这么远?哪么物质有那个、能够处先居上呢?它们无非都是有、形状色声的东西,是由无形道创造,走完生命历程后、复归于无为的道。不露形迹永不灭,这是道有的境界。懂得这样的道理,深明其中的奥秘,这种人的心胸是、不受外物扰乱的。他处大道尺度内,又把精神收藏于、无首无尾大道中,同时遨游于万物、赖依生死的道境,心性纯一而不杂,元气保养而不失,德性与大道相合,这样一来就能与、生育万物道相通。他能做到这一点,守全了自然天性,精神就没有缝隙,外物怎能入侵呢?
喝酒喝醉了的人,从车子上摔下来,虽然受伤没摔死,骨骼关节受点伤,但与他人受伤比,程度感受都要轻;因醉酒时的状态,无思无虑很放松,乘坐车子无感觉,坠落地上也不知,生死惊惧都不能、进入他的心灵中,对遭外物的伤害,完全没有惧怕感。酒醉能使人获得、保全完整的心态,忘却自身和外物;何况已经修炼得、和道相融通的人!圣人与大道暗合,外物不能伤害他。复仇的人不怨怒、曾伤害他的宝剑;心存怨恨人已经、不怨偶然飘来的、伤害到他的瓦片;如果都能这样做,天下就太平安宁,这样一来就没有、攻城野战的祸乱,残杀刑戮的刑罚;这样一来就合于、与道相通的道理。
不去开启人智巧,而依顺自然天性;顺应自然的天性,就能够德泽自生;滥用思想与智巧,就会产生贼害心。不厌自然的禀赋,不疏忽人的祸患,这样人们就能够、接近纯真无伪了!”
孔子前往楚国去,经过树林走出来,见一驼背的老人,正用长竿子捕蝉,熟练就像在地上、拾取草芥般容易。
孔子就对老人说:“先生技巧真高明,捕蝉有什么门道?”
驼背老人介绍说:“我有自己的办法,先在竹竿的上头、叠放上两个弹丸,经五六个月练习,持竿弹丸不会掉,这时再去捕蝉时,能逃的蝉就很少;弹丸增加到三个,练到弹丸不掉下,那蝉逃走的次数,十次只会有一次;弹丸增加到五个,这时再去捕蝉时,那就万无一失了,就像在地上拾取。我能立定了身体,就像立的断树桩;我用手臂举竹竿,就像一根枯树枝;虽然是天地广大,万物是品类众多,我只注意蝉翅膀,不存任何的思虑,不因纷繁的万物,分散对蝉翼注意,手臂不抖也不偏,怎么能不成功呢!”
孔子回头说弟子:“专心致志不分神,聚精会神地用功,这话不就是在说、这位驼背的老人!”
颜渊他求问孔子:“我渡觞深之渊见、船夫撑船的技艺,灵巧娴熟得神妙。我就向船夫求教:'可以学会驾船吗?'船夫他就告诉我:'可以学会驾驶船。善游泳人学几次,很快就学会驾船。如果是善潜水人,就便从未见过船,也会轻易地驾船。'我问他是为什么,他却不肯告诉我。请问他这是何意?”
孔子就对学生说:“善游泳人学得快,是因他熟悉水性;至于善潜水的人,未见过船能驾驶,是因在他的眼里,深渊像陆地小丘,船只如同车一样,翻船就像车倒退,船翻船退船行驶,他内心不被扰乱,一副从容自得样!以瓦片来作赌注,赌者技巧很高超;用衣带钩作赌注,赌者就心存疑惧;用黄金来作赌注,赌者头昏心迷乱。无论何物作赌注,赌技都是一样的,取胜机率都一样。由于赌注的贵重,赌者太在乎胜负,所以心烦额出汗,技巧也变得糟糕;身外之物的价值,引起得患得失心。看重身外之物人,内心必然会笨拙。”
田开之见周威公。周威公就对他说:“我听别人说祝肾,正在学养生之道,先生与祝肾交往,听到什么秘诀吗?”
田开之对威公说:“我只不过在那里、扫扫院子看房门,哪能听先生高论?”
威公听了不信说:“田先生别太谦虚,我想听听养生道。”
田开之就叙述说:“我听先生这样说:'善于养生的人们,就像是放羊一样,那只羊落在后面,便用鞭子往前赶。”
威公听了不解说:“这是什么意思呢?”
田开之他阐述说:“鲁国有一个单豹,居住山洞喝泉水,不跟任何人争利,人有七十多岁了,脸色像婴儿一样,不幸遇上只饿虎,就被饿虎吃掉了。还有个人叫张毅,出身于高门甲第、朱户秀帘富贵家,无论大户和小户,没有不去拜见他;不想活到四十岁,焦虑忧惧相侵扰,精神枯竭而死了。单豹注重内在的、精神世界的修养,身体却被虎吃了。张毅注重于外在,保重调养好身体,却病攻心而死了。像这样的两个人,一个重精神修养,忽略身体的养护;一个重身体养护,忽略精神的健康;不懂对忽略一面,应像对落后的羊,鞭策消除了落后,这样身心得平衡,合于自然养生道。”
孔子这样论述说:“不过分深藏自己,不过分显露自己,要像槁木一样的、立在两者的中间;人能做到这三点,名声必然会很高。有条凶险的道路,十个行人过这里,就有一个被杀害。父子兄弟相警告,一定要多人结伙,做好防范的措施,才敢从那里走过。这不是很明智嘛!人生所更畏惧的,不是路上的强盗,是枕席上的肆意,是饮食间的放纵;对此却无人能够、相互提醒和警戒,这才是在犯错误!”
专门主持宗庙里、祭祀祝祷的官吏,穿上礼服戴礼帽,来到猪圈对猪说:“你为什么厌恶死?我准备用精饲料、好好喂养你三月,为你作十日的戒,为你持三日的斋,为你铺垫白茅草,把你肩胛和臀部、放在雕花祭器上。你愿享此尊贵吗?”如果真为猪打算,不如让它住猪圈,继续吃糠咽糟食。人为自己谋划时,活着有高官厚禄,死后则能够享有、棺椁柩车陪葬品。为猪打算要抛弃、白茅雕俎贵重物;为自己打算的人,想要贵物和荣耀。人猪不同的取向,究竟是什么原因?
齐国国君齐桓公,到草泽中去打猎,管仲为他驾驭车。突然桓公见到鬼,拉着管仲的手说:“仲父你见到什么?”管仲听了回答说:“我没有见到什么。”
桓公打猎回来后,失魂落魄很困怠,生病时常发呓语,一连几天不出门。齐国有一个士人,名字叫皇子告敖,他见桓公告诉说:“你是自己伤自己,鬼怎能伤害你呢?身体内部郁结气,精魂就会生离散,对来自外界骚扰、就无能力去抵御。如果郁结着的气,上通而不能下达,就会使人易愤怒;下达而不能上通,就会使人易健忘;不上通又不下达,郁结内心不离散;那人就会生病了。”
桓公听了就问说:“哪么有没有鬼呢?”
皇子他就告诉说:“鬼有各种各样的。污水积处有履鬼;灶有带髻的灶鬼;户内堆放垃圾处,住着叫雷霆的鬼;住宅东北角墙下,有倍阿和鲑蠪鬼,常在角墙里跳跃;住宅西北角墙下,则有泆阳鬼停留;水中的鬼叫罔象;丘陵里的鬼叫峷;大山里的鬼叫夔,旷野的鬼叫彷徨;沼泽中鬼叫委蛇。”
齐桓公就请问说:“委蛇是什么样子?”
皇子这样描述说:“委蛇身有车轮粗,长处像车辕一样,穿着紫衣戴红帽,它的形象很丑陋,听到战车轰鸣响,捧头就站在那里。见这种怪物的人,恐怕可以做霸主。”
桓公欢颜而笑说:“这是我见到的鬼。”于是整理好衣冠,坐起和皇子说话,不到一天病情就、不知不觉消失了。
纪渻子他受邀请,为齐王驯养斗鸡。
过了十天齐王问:“鸡已训养成了吗?”纪渻子就回答说:“不行正处于虚浮、骄矜自恃的状态。”
又过十天齐王问,纪渻子就告诉说:“不行它听到鸡声、看到鸡影就叫跳。”
又过十天齐王问,纪渻子又告诉说:“不行还目光敏锐,并且气势还强盛。”
又过十天齐王问,纪渻子就回答说:“现在已差不多了。别的鸡即使打鸣,它也没什么反应,看去像个木头鸡,精神安定专一了;别的斗鸡已经是、没有敢于应战的,见它就都退走了。”
孔子在吕梁观光,看到瀑布是从那、二十多丈高泻下,引起的激流浪花,飞溅长达四十里,就连鼋鼍和鱼鳖,也都无法游过去。这时看见个男人,正跳进激流里面,以为男子是因为、遭受困苦想不开,而选择投水自杀。孔子让弟子快快、顺水流去拯救他。男子潜游数百步,才从水中浮出来,披头散发上了岸,悠闲边走边唱歌。
孔子跟过去问他:“我以为你是鬼呢,仔细察看却是人。请问游泳的诀窍?”
男子就告诉孔子:“我没有什么诀窍,我开始时是习惯,长大变成了习性,成年就顺其自然。我随漩涡潜下去,又随漩涡涌上来,顺从水性而出入,不凭主观而妄游,这就是我之所以、能游漩涡的原因。”
孔子听了请教说:“什么叫始于习惯,长大变成了习性,成年就顺其自然?”
男子这样叙述说:“我若生在高地上,就安于高地生活,这是开始于习惯;若是在水边长大,就安于水上生活,久而久之成习性,这叫长大成习性;自然而然那样做,不知为何那样做,叫成年顺其自然。”
有个木工叫梓庆,雕刻木料制作了、一种叫鐻的乐器,当乐器鐻做成后,见到的人都惊叹,以为是鬼斧神工。鲁侯见了对他说:“你能够做这乐器,凭借什么技艺啊?”
梓庆就回答鲁侯:“臣只是一个木匠,哪有什么技艺呀!但有一点可以讲。我将准备做鐻时,不分散一点精神,一定先进行斋戒,使心能够静下来。斋戒过了三天后,就已无心去考虑、奖赏官爵和俸禄;斋戒过了五天后,就不顾忌别人会、非难或赞誉作品;斋戒过了七天后,已经木然不动了,忘了四肢和形体。进入这种状态后,无心朝廷和君主,专心致力于技巧,排除外界的扰乱。然后进入山林中,观察木料的品质,看到木料的形态、完全合乎标准时,感到一个现成鐻、就已浮现在眼前,然后才动手制作。不具备这些条件,那是不会去做的。这就是以自己的、自然天性去融合、木料自然的天性。这样制成的器物,就有鬼斧神工妙,大概是这原因吧!”
东野稷以善驾车,到鲁庄公前献艺。他驾车时的进退,能像绳墨般笔直;驾车左右转弯时,弧形像圆规画出。庄公认为车辙印,就连编织花纹图、也未必能赶得上;于是命他驾上车,兜一百圈再回来。
颜阖见到在表演,就进去对庄公说:“东野稷这样驾车,马一定会累垮掉。”庄公沉默不作声。
过了不长的时间,果然马力竭而回。庄公就对颜阖说:“你为什么能事先、知道定会失败呢?”
颜阖就对庄公说:“东野稷所驾的马,力气已经用尽了,还要它转圈奔跑,所以知道会失败。”
工倕他随手画物,胜过用圆规矩尺,手指随事物变化,不须用心去计量,心志专一而凝聚,所以他没有滞碍,顺利做成了钟架。想不起自己的脚,便是鞋子的合适;忘掉了自己的腰,便是腰带的合适;忘记世事的是非,便是内心的安适;持守内心的自性,不受外物的影响,做事就自然合适。人的自性与外物,本来是相适应的;达到无所不适应,那么也就忘记了、为了适应而适应。
一个叫孙休的人,走到扁庆子门前,对扁庆子这样说:“我是住在乡下的,从未被人说到过、自己品行不端正;遇到危难的时候,也从未被人评说、自己躲避不勇敢;可是我每次种地,却遇不到好年景;想替国君办事情,却遇不到圣明君,从而得不到重用;又遭乡里的排斥,被地方官所放逐。我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上天的呢?我怎么有这样的、恶劣困苦的命运?”
扁子就对孙休说:“你难道就没听过、有关至人的修养?他们忘却了身心,远离了智巧聪明,无知无识心纯净,自得于尘世之外,逍遥于无为之中;这可叫有所作为,但又不自恃其功;养育辅助了万物,却不去主宰万物。现今你文饰才智,以此来惊醒愚俗,好像是修养自身、以显别人的污秽,自诩明亮像日月,高高照耀行于世。你能保全住形体,保全了你的九窍,没在人生旅程上,中途伤残而导致、耳聋眼盲和跛足,能列于常人行列,这就算是幸运了;怎么会有闲工夫、怨天尤人愤不平。请你还是快走吧!”
孙休离开了之后,扁子走回了房里。过了不多一会儿,扁子竟仰天长叹,他的弟子就问说:“先生为何叹息啊?”
扁子就对弟子说:“刚才孙休来求问,我就向他讲述了、有关至人的德行,我担心他听了后,震惊更加迷惑了。”
弟子就对扁子说:“不会如先生所说。孙休所说若是对,先生所说就是错,那么先生说错的,不能使孙休迷惑;孙休所说若是错,先生所说就是对,孙休来时就迷惑,你能有什么过错!”
扁子这样评述说:“问题不是这样的。从前有一只海鸟,飞到鲁国都城外,鲁国国君喜欢它,用祭祀的牛羊猪,作为供它的膳食,演奏美妙的《九韶》,让鸟欣赏得快乐。海鸟却忧愁悲伤,眼花缭乱感迷茫,不敢吃也不敢喝。这叫按人自己的、生活习性来养鸟;如人真按鸟习性,对待海鸟去养它,那就应该让海鸟,回到山林自然中,浮游江湖与河泽,吃到鲜鱼与蛇肉,生活自由无打扰。今天过来的孙休,是个孤陋寡闻人,我却向他讲述了、有关至人的品德,这就好比是像那,用马车来载小鼠,想让小鼠能快乐;演奏钟鼓的音乐,想让小鸟能快乐。孙休怎不惊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