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阳光甚好,阳台花池里的酢浆草花一簇簇的全都开放了。春风怡人,轻轻地梳理着柔长的花茎,这种景象确实令人心生愉悦对吗?
不过,这簇酢浆草在我母亲的眼里本不该存留下来。她几次三番地要拔掉它们,说它们很快会长成一片,到时会争了玫瑰和海棠的肥。我说留着吧,这些小花也挺好看的。她总是不满意地唠叨:“这些草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作为判断事物存在意义的价值标准,确实是有一定的社会基础。在物质极度匮乏时期,生存是第一要义,这个阶段人们的审美需求是被压抑的。“有用”,是事物的最高价值,甚至对人的评价亦如此。比如,毛曾经说过:“焦大是不会娶林妹妹的。”按焦大的生存环境来说,他需要的是能吃苦耐劳、会操持家务的女人,按照这个标准,林妹妹确实是不符合要求的,自然也是“无用”的。
以“有用”作为标准来判断事物的存在价值,这是中国式实用主义的表现。实用主义确实给我们中国社会带来了飞跃发展的三十年,但它也在我们的审美倾向上打下了深刻的烙印。近期金鸡奖土味海报与网上晒出的“土味审美图”即是这种影响最直观的体现。
回到这簇在春风中摇曳的酢浆草花上来,它不像玫瑰海棠那样,属于观赏花木,而且会与之争肥,所以它便是无用的,理应要被清除的。你看,它的“无用”已经决定了它的生存机会是多么微小。
然而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人们被生存所压抑下来的审美需求是会被唤醒的。而审美价值,恰恰是不实用的。朱光潜说:“在创造或欣赏艺术时,人都是从有利害关系的实用世界搬家到绝无利害关系的理想世界里去。”也就是说,要见出事物本身的美,那我们一定要从实用世界跳出来,以“无所为而为”的精神才能欣赏到事物本身具有的美感。
以半坡人面鱼纹陶盆为例,这个陶器由细泥红陶制成,盆内用黑彩绘出两组对称的人面鱼纹,是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的遗物。
能盛水装物,体现了这个陶盆在“有用”方面的价值。但它作为原始美术、原始文字和原始艺术的结晶,它真正的价值恰恰体现在它的“无用”上,即盆内所绘的人面鱼纹留给我们的文化印迹,这就是“无用之用”。酢浆草花也一样,它不像玫瑰海棠那样芬芳艳丽,入不得群芳谱,它是“无用”的;但在草地、路边,它的烂漫可爱丰富了春天的风景,愉悦了人们的心灵,这便又是它的“无用”之用了。
所以你看,“有用”对应的是物质,“无用”对应的是精神。而一切审美行为,正因为它超越了实用价值,才更为强烈,更为生动,让人心灵深处的情感获得自由。
泰戈尔《游思集》二十六中,作家以诗性的语言讲述了一个富有哲学意味的故事:
向导把一个无用的闲人错领到了专为善良、忙碌的人们而设的天堂里去了,他在天堂漫步闲逛,只不过是阻碍了人家的忙忙碌碌。他给一个汲水的姑娘的水壶画上了美丽的线条和花纹,又用五彩的线给姑娘编成一条束发的带子。这些没有必要、毫无意义的事情使天堂按部就班的秩序失衡了,最终天堂的长老要求他必须回到人间去。
文中结尾处的描写十分有意思:
错误的人被传唤来了。他的头巾,色彩炫目如火焰,看一眼就明白已经铸成了大错。
长老的头领说:“你必须回到人间去。”
这闲人宽慰地舒了一口气说:“我十分乐意回到人间去。”
这真是一个十分没有意义的局面,泰戈尔是不是在告诉我们:审美这种活动是不能以“有没有意义”来衡量的,天堂如果缺乏这种“没有意义”的审美,那它确乎不如人间充满生机,充满趣味。
或许有人会说,也许在文学艺术、历史文化这些形而上的东西才需要审美吧,普通人的生活搞这么复杂有什么意义呢?
其实,生活的许多意趣也在这“无用”的、“没有意义”的事情上面。我的同事海荧美眉是个新手妈妈,她在微信朋友圈发的两张照片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张是她女儿果果一周岁生日时,她精心布置的粉红礼品台,一张是给果果做的爱心早餐的摆盘。有人可能会说,才一岁的小孩子,你给她布置那么漂亮有什么用,她又记不住。
确实无用,不管多么美丽的生日装饰,对于一个刚满一岁的孩子来说,这可能并不是她关注的重点;再精美的食物摆盘,她也一样要吃到肚子里去的,跟放在碗里又有什么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啊,一个被爱和美滋养长大的孩子,她会形成正确的审美观念,对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会有细腻的感知。长大后才能去发现生命中的美好,从而真正获得内心的幸福。
这恐怕就是“无用之用”最美好的诠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