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武捧着一方黑色的木盒,在晃动的公交车上站得笔挺,身上一尘不染的白衬衫分外醒目。
看着窗外变幻的景色,他低头抚着木盒,轻轻呢喃:“队长,我带你回来了,你心心念念的地方。”
他第一次见到张勇军的时候,张勇军穿着一件耀眼的白衬衫,在阳光下笑得张扬,对他喊:“是新来的吧,以后就叫我队长,我带你!”
之后的日子里他们同吃同住,共同战斗,张勇军教会何武如何与歹徒斗智斗勇,如何在危险中脱身……在何武心中,张勇军俨然亲人般的存在。
张勇军的白衬衫似乎永远都不会染上污尘。何武好奇,便问他:“队长,你怎么那么喜欢穿白衬衫啊?”张勇军自豪地掸了掸衣袖:“我妈就喜欢看我穿白衬衫,她说只有鲜亮洁净的白色才能与咱们人民警察的身份相衬。”
他眼中又显出些凄凉:“唉,可惜好久没回家了,连每周几次的电话都显得奢侈。”何武又追问:“队长,你多久没回家了?”他紧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说不清楚,两年多吧,局里太忙了,家又离得远,我要是走了,大大小小的事情还得麻烦你们。”
他眼眶有点红,又补充一句:“我家乡很美的。”
后来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接到报警电话,说有人持刀伤人。张勇军一把把面前冒着热气的饭菜推开,外套也没拿就出警了,何武紧跟其后。
雨水冲刷着小路上的泥泞,空气中充斥着土腥味。他们赶到现场时,歹徒浑身弥漫着杀气,瞪着猩红的眼睛,握着一把刀,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穿透雨声:“都别过来,否则我砍死你们!”
何武隐入黑翳中,绕到歹徒身后,准备在他不经意间制服他,只是,那歹徒就在此刻回了头,将刀举得高高的,落下,落下……
一身闷哼传来,何武再抬头时,歹徒已被制服,而队长拥着他,痛苦的神情在脸上蔓延,他感受到身上的重量在增大,土腥味中好像混入了另一种味道,是血腥味。密密匝匝的雨声中,何武似乎听到了两个字,“妈妈”,然后他看着张勇军的眼睛缓缓闭上。
何武几乎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张勇军送到医院的,痛苦,愧疚,后悔……所有情绪撕扯着他,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他看向手中紧攥着的队长的白衬衫,此刻雨水血水交融,是触目惊心的红,触目惊心。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队长的白衬衫上,染上其他颜色。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请节哀。”
……
“小军!你终于回来了,妈妈可想死你了!”一声妇女的叫喊将何武拉回现实,他醒过神来,揩了揩眼角的湿润,看向面前的妇女。
他怔住了,那妇女的眉眼间竟有几分队长的影子,他喃喃:“会是吗?”妇女又挽着他的手臂开始絮絮叨叨:“小军,累不累啊,我就说我儿子穿白衬衫最好看嘛,多挺拔多帅气啊!”他心口一滞,声音有些颤抖:“妈……您喜欢就好,喜欢我就天天穿。”说着将手中木盒小心地装进包里,不让妇女发觉。
他们下了公交车,一高一矮,小伙携着妇女,缓缓走在两边长着小黄花的马路上,阳光照着他们,草丛中猫咪也惬意地舒展着身姿,他轻轻吐出一句:“队长,你说得对,真的很美。”
到家门口时,妇女说:“军儿,你等着,我去给你做饭吃!”他笑:“好,妈,我等着。”
邻里街坊看到这一幕纷纷唏嘘不已,说那女人真是可怜,儿子几年不回家,前些天得知他牺牲的消息之后,那女人精神就失了常,整日整夜抱着个白衬衫喊小军,又是街上看到一个穿白衬衫的就当成她儿子拉回来。
有个人说:“小伙子,你八成也是被他当成儿子拉回来的吧?赶紧走吧,趁她没注意,不然她就拽着你的衣服,不让你走了。”何武摇摇头:“不是,我就是她儿子。”然后不顾身后人异样的目光,走进屋去。
若干年后,何武站在阳光下,一尘不染的白衬衫十分耀眼,他笑得张扬,看着新来的说:“你是新来的吧?以后叫我队长,我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