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雨贵,京师飘起了绵绵细雨,还透着些春日里的寒凉。张礼跟在栾欢月身后,两人各撑着一把伞,走在灯市街。
栾欢月抬头瞧了瞧天,乌云压的极低,像是要迎来一场大风暴一般,街上只稀落落地有着几个行人,也都形色匆匆。
“姑娘,要不咱们改日再去罢?”张礼见天色不好,见她脸色沾了些雨水,担心她着凉后自己被朱拂玉怪罪。
“我有些事,需尽快找凌妃娘娘求证!”栾欢月摇了摇头,紧了紧披着的薄披风说道。
张礼听后只得作罢,两人又走了会儿。栾欢月瞧着张礼频频回头,问道:“怎的了?”
张礼往她身边靠了靠道:“咱们被跟踪了!姑娘,咱们回去罢!”
栾欢月想了想,见张礼不像在说谎,也不敢冒险,点了点头,两人折返,往郕王府走。
待到两人进了王府,跟梢的两人又等了会儿,才离开。没一会儿,府后侧门走出了一辆推车,车上推着一民妇打扮的女人,推车的是个汉子,脸有点黑,两人也没打伞,有说有笑地离开了王府。
到了外城,民妇打扮的女子才下了马车,理了理方才用方巾遮住的长发。张礼把推车放到了一条小巷后,走了出来说道:“姑娘,咱们走罢!”
没一会儿,两人便进了广德寺。刚进客堂,便瞧见两个宫装女子正依着凭栏说话。栾欢月走上前,堆上笑问道:“见过两位贵人,敢问凌妃娘娘可是可居于此?”
宫装女子打量了栾欢月两眼,见她虽生的俏丽,但衣着粗鄙,显然不是什么显贵,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哄道:“瞎打听什么!赶紧离开!”
张礼刚要上前,就见栾欢月从袖口掏出一袋银子,悄悄递了过去,躬身谦卑说道:“并非是瞎打听,我与凌妃娘娘在杭州有旧,贵人不妨……”
宫装女子边接过银袋儿边听她说,还不待她说完,便冷下脸将银袋儿扔在地下说道:“凌妃娘娘在宫里,这里住的乃是顺德公主。你个无知村妇,赶快离开,莫要脏了公主的居所!”
栾欢月听后一愣,随后忙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连连告罪,拉着张礼离开了。宫装女子见栾欢月一副没见识的模样,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又坐回了原处。
出了客堂,张礼笃定地问道:“那个宫女在撒谎!顺德公主前日才大婚,怎的会回寺里住?”
栾欢月笑着点了点头,循循善诱道:“除此之外呢,可听出些其他的?”
“知道她撒谎便够了,还要听出些什么?”张礼想了想,不解地问道。
“我们早已打听清楚,住在客堂的是凌妃娘娘无疑,宫女却拿顺德公主为借口搪塞,可见两人并非娘娘心腹,此其一。两人在外间聊天,客堂的门却是紧闭,可见这两位宫女并非前来伺候的,倒像是在看守,此其二。”栾欢月一一向张礼分析,听得张礼频频点头。
“姑娘真是心细如尘!”张礼赞道。
“你可知客堂后身在哪里?”栾欢月四外瞧了瞧,问道。
张礼咧着嘴,得意一笑问道:“姑娘是想跳窗进屋?”
栾欢月点了点头,见他笑的得意,也不打击他,只随着他,两人往客堂后身的竹林走去。
凌落云自昨日起便一直昏昏沉沉,咬牙死撑着,此时虽被松了绑,可困于屋内无法清洗身子,加之自己浑身疲软,提不起劲来,也无法更衣,只得躺在干涸地血水上,只盼早些熬过去。她不愿死,她一直给自己打气。她有许多事情还未完成,自然不能死了便宜了背叛自己的王振、便宜了那个钱氏!
一扇窗被从外打开,夹着一股冷风吹入,冻得凌落云一机灵,人清醒了许多,探头往窗外看,就见一民妇打扮的女子跳窗而入,走至近前,才发觉,是栾欢月。凌落云心里一堵,随即一喜,此时嘴里发不出声,只得伸着手探向她。
栾欢月进了屋,见凌落云躺在干涸的血泊上,身上血迹斑斑,衣着单薄,忙阻止了也要跳窗而入的张礼,让他在窗外候着,又麻利地关上了窗,走到了凌落云近前,拉住了她的手。
“姑姑,你告诉我你伤了哪里?”栾欢月语气极轻,生怕被屋外的两个宫女听见,握着她的手只觉刺骨的凉。虽自己的手也好不到哪儿去,此刻与她相比,倒似火炉般滚烫。
凌落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栾欢月见她嘴已干裂,知道她定是被虐待的极惨,忙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安心,复又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开了个窗缝,怕吹着凌落云,向窗外的张礼嘱咐道:“你去找些热的姜水、清粥还有被子来!千万小心些,别让人瞧见了!”
张礼虽不知里头情形,却闻到了极重的血腥气,知道事态严重,又问道:“姑娘,可要请个大夫来?”
栾欢月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暂时先不用,找机会,把她带出去罢!”
张礼也觉得有理,连忙去找栾欢月嘱咐的东西。
栾欢月走回凌落云身旁,再度握住了她的手,安慰着:“姑姑再稍稍忍耐一下,一会儿先喝些姜水去去寒。”
凌落云望着她,神色复杂。此时栾欢月出现在自己身旁,心里若无半点感激是假话。但这感激中,却也添了几分疑惑。王振的话在耳旁回荡了几日,让她反复回想,都找不出这两人的交集。
没一会儿,张礼轻轻扣了扣窗。栾欢月听见,先去接过了食盒,又抱起了薄被,摸了摸薄被上还待着余温,瞧了眼张礼。张礼脸上有些红,忙关上窗在外头说道:“姑娘,快些给凌妃娘娘盖上吧!”
栾欢月替凌落云盖上被子,细心的掖好,又从食盒里端出了姜水,一勺一勺地喂着凌落云。
又缓了缓,凌落云哑着个嗓子问道:“你如何得知,我在广德寺?”
栾欢月放下碗,又坐在了凌落云床前说道:“是云展,云先生说起的。前两日,云先生和顺德公主大婚,我也去了。”
凌落云有些凄楚,也有些感慨地问道:“定是十分热闹罢?”
栾欢月此时也不愿跟她说些糟心事儿,只点了点头,当是应下。
“有件事本不该问你,但却不得不问。”凌落云思前想后,终于还是开了口。见栾欢月望向自己,她问道:“你与王振,可认得?”
“王振?”栾欢月见她提起这事,心里有些不好地预感,问道:“难道姑姑是因王振而遭受此劫?”
凌落云见她不否认,便知两人定是有旧,又想起那日与云展提起栾欢月时,王振也在场,心下戚然,只可笑自己以为可以稳坐上太子妃之位,却因栾欢月而破灭。如此一说,王振所言非虚,要怪,就怪栾欢月!
栾欢月见凌落云神色凄楚,简单地讲了讲自己与王五的事情,又有些愧疚,道:“姑姑……我并不知会因此害了你……我……”
凌落云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温声说道:“生死有命,当日你助我入宫,如今我因你至此,也算是有始有终……哪里怪得到你……”
凌落云说着,再度落泪,栾欢月见她毫不怨恨自己,心里却更加自责。因着自己,还得凌落云如此惨状,她即使不是施暴的那个人,却也难辞其咎,只得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凌落云低着头,簌簌落泪,眼里却恨意不断。被栾欢月握着的手只觉如芒刺般扎着自己的心,自己的小腹。她并非不辨是非,她恨栾欢月,也恨王振!恨两人的是非牵扯到自己身上。只是此时并不是与两人秋后算账的时候。她要示弱,利用栾欢月的愧疚自救,只有出了这广德寺,盼得太子巡河回来,再从长计议。
栾欢月掏出帕子,替凌落云擦了擦泪,又端来了清粥,喂给她吃。待了约莫半个时辰,栾欢月怕张礼在外头等的久了,也受了凉,只得向凌落云道别,只说明日再来看她,替她带些吃食和干净的衣服。
凌落云点了点头,瞧着栾欢月跳窗而出。开窗瞬间,冷风吹过,栾欢月怕吹着凌落云,回头瞧了瞧她,却瞧见了她眼里的怨愤,心里一寒,却也没多说什么,跳了出去。
回府的路上,张礼见栾欢月心事重重,问道:“姑娘,可是娘娘身体有碍?”
栾欢月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怕就怕……是心里得了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