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秋风沉醉,只想温柔》的时候,提到了狼尾草。
大王问我:是不是写错了,该是狗尾草吧。
真没有写错。
狼尾草跟狗尾草长得很像,但要高大许多,能长成一米多高的大个子。
顶部的花序也更直立一些,不会软软地弯垂下去。
外边一层绒毛常是浅紫色,阳光一照,格外好看。
秋风起时,狼尾草也旺起来,是风吹浪翻翻的景象。
看大王听着新鲜,就跟他讲,与尾巴有关的植物可多了。
除了上面两个,还有脑袋像支旧毛笔的虎尾草,可以做香料的鼠尾草,在《搜神记》里露过面的狐尾草,短短一截萌态可掬的兔尾草。
也是那天,答应了他,每天一起散步的时候,教他认一种植物。
可算是找到了哄他下楼的新方法。
我家小区的园艺工人是个很随性的人,从不肯大片栽种同一种植物,喜欢布置小丛的花,即兴发挥,却时常有很妙的效果。
或者是心情波动比较大吧,他选择的植物种类也非常杂。
除了常规的景观树和花草,花园里还专门为野花、野草辟出了地盘,枣树、桃树、柿树、山楂树,也散种了几棵。
面积不大的地方,修整得倒像个小植物园,很适合自然观察。
多了个小任务,每天散步的时间便长了一些。
吃过晚饭,带狗子下楼,两个人走走停停,抵着头,蹲在路边,从花看到茎和叶子,少有的耐心。
遇见我也不认识的,就找出拍照识花的App查,一起记下来。
碎米一般随处可见的杂草,有一个又美又贴切的名字:知风草。
树丛底下钻出的黄瓣黄蕊的小花,居然是古诗里见过的旋覆花。
平日不起眼,开花时变得很奇特,像挂了一树小号的,是木本曼陀罗。
在地上捡到的“小灯笼”,原来是栾树结出的蒴果。没落下的话,会一直从鹅黄色变成橙红色。
就这样看了两个礼拜,大王终于也盼着傍晚的散步了。
快去看看我的木槿开花了没。
柿子今天应该会红一点了吧?
跟小时候趁大人午休,偷偷溜出去看花的我,是一个急样子。
真是奇妙呢。
植物也好,动物也好,随便什么东西,一旦有了名字,对人的意义就不同了。
认真看过的一朵花,就变成了“我的花”,不再只是小区里的某种植物。
要是看得足够久,甚至会觉得跟它心意相通,感受到美,感受到生命,从而受到了不起的启发。
花还是那朵花,我们却从它身上不断发现着更深的乐趣。
之间差的,不过是一次次俯身细看的动作。
说到认植物,日本作家林将之写过一本树木图鉴:《叶问》。
书中介绍了路边、公园里常见的上百种树,教人通过观察一片叶子的颜色、形状,查出身边树木的名字。
篇首的介绍里,有这么一句话:
“如果知道身边树木的名字,散步或上下班将会变得快乐无比。”
久居城市的人,是很缺少这种快乐的。
工作繁忙,日子过得糙,生活就没什么细节,很难显得生动。
俯身细看,其实是一种主动的,渗入生活的姿态。
精神松驰一点,与世界的接触面增大一点,才能描画出内心深处那些细致的纹理。
现代人缺静气,心沉不下来,也有这样的原因。
散步,读书,望云,看花草,是很好的改善方法。
我喜欢的几位作家,都很懂得这个道理。
汪曾祺写过幼时自家的花园,他在其中闲晃,读书,“自小养育于这种安定与寂寞里”。
也写过在昆明时,酒馆里躲雨,看见院中一大架木香花,饱涨的白花被雨淋湿。四十年后,他还忘不了那天的情味,写下了一首诗。
黎戈在新书的序里,用树比喻理想中灵魂的生长状态。
“人像树一样,肌体自有排异性,只能容纳和自己一块质料的东西。……通过自我建设让自己成为美好的存在,是比言教更好的心灵指引。”
她说,爱散步之人,都有自己的树。她的那棵是一株奇美的银杏树,一年有三个季节平淡无奇,但一到秋天,那叫一个璀璨。
于是,我又一次想起了我最爱的那棵树。
我有过一棵巨大的合欢树,长在童年住过的家属院里。
那时的我没有玩伴,常靠着它写字,发呆。想离家出走的时候,要去找它告别。
开花的季节,我会在树下坐很久,等着有浅红的绒花落在肩膀上。只等到过一次,像在梦里一样。
它被砍掉,已经有十二年了。
但是,跟它说过的秘密,我都记得。
它告诉过我的那些道理,我也都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