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我再次回到了家乡。没别的原因,我的养父要过世了。
在列车上,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沿途风景,记忆不自觉的回想起十年前。
那时候我刚初中毕业,准备考高中。但我的心思全然没在学习上,只想着怎么逃离这个世界。
凭借着我在同学和家里坑蒙拐骗三年的钱,毅然决然的买了一张最便宜的火车票,逃离了家乡。
当时我也是跟现在一样,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注视着车窗外的山川和河流,一路来到了J市。
那时候的心情,就仿佛破茧重生,即将化身美丽的蝴蝶振翅高飞的过程。哪怕当时我的身上只剩下五块钱。
机缘巧合,结识了很多贵人,一路扶持我用十年时间,从即将落魄街头的乞丐,摇身一变也成为了一个体面的生意人。
我不自在的松了松领带,左手不自觉的用力捏着我的手机。
此时的我有一种错觉,仿佛之前剥离身上的丝线,随着距离家乡越来越近,不断的又重新束缚住了我。
虽然那个家庭对我并不好,让我一直想要逃离。
但是毕竟他们给我吃穿,现在养父要去世,养母的哭声还是让我心软了,还是决定回去。
可上了车我就有点后悔了,十年后再次建立联系,似乎也就意味着,我永远无法摆脱那个家庭了。
忍不住嘲笑自己,决定回去,当初为什么费尽千辛万苦跑出来呢?
可是马上我就找到了理由:如果没有这自由发展的十年,我也到不了今天这个地步。
火车转客车,再转老乡的驴车,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复,一点点的和童年的记忆相互印证着。
当年这段路,我就带着两个馒头,一路走着出去。
害怕被养父母抓回去,只能走小路,穿河流。哪怕现在自己看不上的驴车,对自己小时候都是奢望。
从山间下来,隐约看到从小长大的村子,我却迟迟迈不动步。
别人是近乡情怯,我却觉得那个村子犹如洪水猛兽,在层层迷雾中不断蚕食着我的灵魂。
我尝试鼓足勇气,可还是不敢走下去。已经下午三点,看着天空阴云盖顶,可能要下雨。
不再犹豫,我艰难的迈着步子走了下去。
心中不断的想,我现在不一样了,我是成功人士了。
而且十年了,大家都更加成熟了,也许这个家庭就能够接纳我了。
或许多年来,我心中的总是抱着一丝丝幻想,能够真的被那个家庭接纳吧。
回到了村子,很多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想来也是,毕竟十年了,谁能想到曾经那个像乞丐的豆芽菜,如今居然西装革履一表人才呢?
不理会别人一样的眼光,走向自己熟悉的那个院子。
也许是要下雨的关系,让我有一些气闷。
也许是穿的太过光鲜,不太习惯这乡间的泥巴小路,让我的步履越来越沉重。
几十米的路,我仿佛跑了一场马拉松,到了门口时,已经大汗淋漓。
院子里,一个头发斑白,老态尽显的中年妇女正在收着院子里的玉米。
看到那个背影,一阵风吹过,吹的我浑身战栗。
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她回过头,虽然更加的苍老,但那熟悉的容貌,让我无法忘记。
“你找谁?”她警惕的看着我。
“娘,是我。”在外面作威作福,天不怕地不怕的我,现在却卑微的看着地面。
心中暗恨自己不争气,这么多年了,自己也长大了,到底在害怕什么?想到此处,我鼓着勇气抬起头来。
她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我,似乎在努力辨认着我是谁。
也就十几秒,但对我来说却度日如年一般,渐渐有些恼羞成怒,心中怒吼着:“不是你叫我回来的吗?虽然已经十年了!但我还是记得你的样子,为什么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呢?”
“小六?”她不确定的问,声音有些颤抖。
“是啊,娘,我小六。”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中还有一些窃喜,从来没想过会有这种情绪。
“没想到啊,野鸡也变了凤凰了,人模狗样的。这衣服不少钱吧?”她说话依然尖酸刻薄,用她那脏兮兮的手不断在我名贵西服上来回抚摸。
我有些厌恶的躲闪开,但是看她瞪着眼,我又不敢乱动了,只能让她污秽的双手,不断的在我名贵的西服上留下痕迹。
“这衣服回去我就烧了。”心中这么想,也不那么难受了。
“走都走了,还回来干嘛?”她掐着腰,让我想起她跟邻里吵架时那泼妇一般的阵势,哪怕现在我这么富有,她依然趾高气昂,我依然矮她一头。
听到她这话,我忍不住有些生气,声音也有些不耐烦起来:“不是说俺爹要死了吗?回来收尸!”
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睛犹如狡猾的狐狸乱转,原本板着的脸渐渐喜笑颜开了起来。
“还算你这狗东西有点人味儿。没错,那老狗快死了,你那些哥哥姐姐正在争祖宅呢,你不会也是为了这个回来的吧?”说着,脸色又阴郁了起来,似乎随时就会破口大骂。
我嗤笑着,那祖宅值几个钱?我要是想买,十栋楼都买的下来。
“他总说我这辈子不会有出息,我就让他看看。祖宅有什么用?只有你们这些刁民才会在意。”我忍不住恶语相向,在这个家里,好好说话只会挨欺负。
从小的经历告诉我,哪怕挨揍,也要过个嘴瘾。
为了过这个嘴瘾,从小没少挨揍。谁让我当时那么弱小呢?但现在不一样了,哪怕一起动手,我也能全身而退。
她挑着眉,有些不悦,但没有跟我继续拌嘴,从眼神中,我看到了些许畏惧。
哪怕那一丝丝畏惧,也让我爽的飞起。
“就你嘴硬,进屋吧。吃了没,给你弄点棒子面吃。”她转身朝着厨房就要给我做饭。
“不用了,吃过了。”她说的没错,我就是嘴硬。
一路心怀忐忑也没什么胃口,现在到家了反而觉得有些饿了。
她听到我的话也不含糊,似乎那些棒子面比和我修复关系更有价值一般,拐个弯朝着卧室走去。
“还愣着干啥,进屋。”说着她掀起已经充满污秽的门帘走了进去。
看着那黑洞洞的门房,我又有些不自在起来。
“你个老狗天天躺着!你什么时候能死?要死快点死!”听到房间里的怒吼,我反而踏实了不少。
走进昏暗的房间,适应了好久才看清楚,和十年前变化不大。
“怎么不开灯啊!”被一个板凳拌了一下差点摔倒,我忍不住抱怨。
“不花钱啊!你给我钱啊!”
我忍不住从钱包抽出一百块钱,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桌角的倒刺都扎到了我的手里。
“一百够不够,开灯。”
她轻车熟路来到桌前,抄起那钱,轻轻一拈就飞速放到口袋里,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不见了。
“天还没黑开什么灯,点根蜡烛吧。”
我被她这抠搜的样子气的想笑,但也无话可说。
被烛光照亮下,我终于看到炕上躺着的养父。
他气若游丝,眼神迷离,但确实活着。
“晚上你住哪?”她明明拿了我的钱,还用警惕的样子看着我。
“回家还没个住的地方?”
“猪圈、鸡棚随便你挑。对了,还有狗窝,一条老狗,一条小狗,狗窝最适合你了。”说着,她把蜡烛插在烛台上,看着上面新鲜的蜡痕,看来最近没少用。
等她走了,我才反应过来,现在只有我跟养父共处一室。
想到他曾经对我的种种,哪怕现在他半死不活,依然让我产生了恐惧的情绪。
烛光的亮度似乎一点点的变小,屋子随时即将陷入黑暗。
我的呼吸忍不住的沉重起来,手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两腿发软,想找一个角落躲起来。
就在我即将失去呼吸时,忽然感觉背后被狠狠的打了一下,那刻薄的声音震耳欲聋:“你是不是傻子啊!蜡烛都要灭了不知道点一下!一天天蠢得跟猪一样。”
随着她的拨弄,屋子里又亮堂了起来。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已经汗流浃背。
“还不是你舍不得开灯!不是给你钱了吗!”我有些恼羞成怒。
她不屑的看着我,没说一句话又往外走去,我忍不住跟了上去,实在不想在屋子里待下去了。
“你住那小屋,我去给你做点吃的,记得给钱!”她指了指旁边的小屋,里面亮着灯光,可以隔着门缝看到里面有被褥。
原来是给我铺床去了,心中不自觉有些暖意上升。
“你死人啊!进屋去,别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在这站着,碍事。”她说着还恶意的撞了我一下,赶紧收拾院子里的玉米,天空已经下起了小雨,再不收来不及了。
那点暖意,也随着这一撞消散而去,我恨恨的走进给我准备的房间。
里面虽然小,除了一个小炕翻身都困难,但却让我安心。
这个房间,不就是我之前的房间吗?躺在炕上,忍不住回想起小时候的种种,有开心也有伤心,伤心甚至大于开心,但我依然无比怀念。
正在此时,听到院中她犹如泼妇一般的叫骂声。
“你们又来干嘛?是不是惦记我房子,都给我滚,你们爹是狗,怎么生出你们这群白眼狼狼。”
“娘,你可不能这么说。这房子人人有份,再说你一个人住得了这么大的房子嘞?”
“放屁,你们不想养我,让我腾房不可能!”
“娘,我们轮流照顾你,你要这房子没什么用啊。”
“滚滚滚,我还没老,用不着你们养。”
“娘,我听说小六回来了,人呢?”
“跟你有啥关系,当年你可没少朝他拉屎撒尿,现在这副狗腿子嘴脸给谁看呢?”
“这是啥话,小时候不懂事。我听说小六发了财,看来是真的。”
“还是当年那怂样,浑身上下就嘴硬,挨打都不知道还手的狗东西。”
我有些听不下去了,当年就数我弱小,挨欺负很正常,我是不还手吗?明明就是打不过。
走出房间,院子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除了背对着的养母,他们都看向了我,眼中的光芒,哪怕这么暗的天气,依然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他们迅速绕过养母围了上来,对我嘘寒问暖,弄得我脑子乱哄哄,根本听不清说什么。
但我却看出他们眼中的贪婪、嫉妒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了。
“都别他娘的吵了,赶紧滚,看到你们就烦。”养母拿出院中的扫帚开始追赶我们。
我已为能在旁边看戏没有躲,一下打在我身上,还是那么的疼。
迫不得已,我也跟着四处逃窜。
也许因为年纪大了,没一会她就没了力气,但依旧瞪着我们,气势上一点不弱。
“娘,给我们做点吃的吧,让我们兄弟姐妹聊聊。”
从小最被养母疼爱的三姐发话,她这才放下扫帚,耷拉着脸走进厨房。
大哥这时候走过来,一副长辈做派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些年混的不错啊,记得帮衬帮衬兄弟姐妹们啊!”
四哥也凑了过来,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你现在赚不少钱吧?我看村长可能都没有你有钱吧?”
听到这话,我有些不屑的笑了。村长算个屁啊!
其他兄弟姐妹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过来跟我套近乎,不过声音小了很多。
看到他们这样,心中的虚荣感和满足感,比在外面其他人的夸赞带来的更加强烈。
我半露不露的,让他们对我的实力有了更深层的认识,对我说话的时候,也忍不住卑微了起来。
正聊着,厨房传来了油烟味。
大哥出去买酒;二哥搭棚子;三姐支桌子;四哥围着我嘘寒问暖;五姐进去帮养母做饭。
没一会就作出了一桌子饭,虽然没有荤腥,但都是原生态的绿色食品。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坐在一起聊天,相比于养母对我态度没有太大改变,其他人都巴结着我,让我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这才和我预想的一模一样。
养母似乎对于我抢走她的主角地位不满意,跟我说话依旧尖酸刻薄,冷嘲热讽。
“可劲吹,有些时候人吹多了自己都信。”
“如果吹牛能当饱,你现在天天吃席吧?”
“你可别吹了,还市长都让你三分,就你这狗样子?”
在奉承中,养母的话格外刺耳,总是能不断挑拨我的神经。
我也是喝酒喝的太多了,也许是他们对我的态度,让我忘记了曾经的苦难。
从我的小包里面,拿出两万块钱放在桌上,似乎觉得不太够,我又打开手机,给他们看我银行卡中的钱数。
似乎还想玩把大的,我给他们看了我的公司照片,看了我的股票收益。
他们对我更加崇敬,说话都开始卑躬屈膝起来。
只有养母脸色阴郁,越来越难看,最后恨恨的扔下快走,又钻进了厨房。
我挑衅的看着养母的背影,不知不觉醉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我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小屋里,外面能听到宣泄而下的雨声,以及屋中渗透进来的雨水敲击脸盆的声音。
除了这些声音,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
我忍者头痛,想着昨晚的事。也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忍不住露了富了呢?
正在我懊恼时,养母走了进来。
“要不要喝点棒子面。”
我也不嫌弃碗边上黑色的污渍,大口的喝了起来,全身暖洋洋的。
养母看着我,没有了声色内敛,反而用一种悲伤的眼神盯着我。
“小六,你跟我说实话,你回来干啥?”
我心中有点沉甸甸的:“我赚钱了,想让你们看看,我混的怎么样。这些年我一直暗中打听家里情况,本来我想再等等,可是听说爹要死了,我必须得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成功。”
“当年走了,就别回来,原本平平静静的,你说你掺和什么啊?混了这么多年,跟我们划清界限就得了,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我每天晚上做梦,都是小时候的事。想到你们打我、骂我,拿我当畜生一样的对待,这是我的梦魇,我要面对。”
“唉,你说你,就是太要强,服个软能好过很多。”她叹了口气,坐在了炕上直勾勾的盯着我。
“你不该掺和进来的,你是有钱了,真的会给我们吗?我能过上好日子?你爹能看病?还是你那些白眼狼哥哥姐姐能借上力?”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确实,让我给他们提供什么帮助,恐怕也不太现实。不是说他们巴结了我,我只不过是气他们而已。
“你过你的,我们过我们的。你来了,你走了,我们该争还是争,该抢还是抢。怪就怪你回来的不是时候。”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就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开始喘不上气。
看着她的笑容,我莫名的恐惧了起来。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县上的医院里,还好抢救及时,否则我可能就死在家里了。
我是被路过的村民救起来的。我们这一家全都死绝了。
去警察局做了笔录,我把情况说了一下。
当天晚上我养父去世,我养母怕别人争家产在棒子面粥里面下了老鼠药。
兄弟姐妹们当晚就毒死了,而我因为喝多了喂不进去才作罢。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养母又拿过来粥,她以为我也死了。
其实我当时酒还没醒把药吐了出来,跟她发生了争斗,在争斗中,误杀了她。
然后昏迷在院外的马路上被路过救了起来。
最终我被无罪释放。
好好的一次回家,没想到最后变成了这个样子,从此以后,我就真的没有家了。
很快我就释然了,无所谓了,现在什么亲情,对我来说,不过就是一个负担罢了。
我给他们大操大办了一场葬礼,把他们也葬在一起。
了解真实情况的人,都觉得我很仁义、孝顺。
我却在心中默默的祈祷他们做鬼也别来找我。
我们之间,两清了。
真实情况时,当晚我假装喝醉,去上厕所,绕过后窗往棒子面粥里放了老鼠药。
本想一口气都解决了,没想到养母因为生气没有吃下去东西。
第二天她醒来发现所有人都死了,就猜出是我干的,想来想去,唯一她没吃的就是棒子面粥。
于是她给我倒了一碗。我故意喝了下去,趁着她松懈催吐。
等出去时,她质问我为什么这么做,我昏昏沉沉的,也管不了那么多,拍死了她。
我还要杀了我的养父,那个令我恐惧的存在,可是当我进去时,他已经断气了,算是省了很多麻烦。
最近这些年,总有一些人,想从我的过往中来针对我。我不得不冒险。
如果让别人知道养父母一家对我做的事,我未来所有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就让一切随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