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听说,春风中的德亭,醉人入骨。但因种种,一直未能成行。直到前些时,方才抽空回了趟嵩县老家。一来祭祖,二来陪爹说说话儿。
爹的年岁大了,不大爱出远门。几次接他来城里住些时日,但总被他拒绝。说搁家里给人说话儿方便。给爹说德亭观花,他倒很干脆“中!”
沿洛栾快速公路向西南,半个多小时后到古镇德亭。德亭是因隐士李怀德而得名。他一生做善事无数,曾在道旁建亭供过往赶路人休憩,后人为纪念这位贤人,当地就叫怀德镇,后更名德亭——这是一个有美德的地名。
到德亭观花,当然是“里仁花海”了。这是嵩县新增的生态景区,位于德亭左峪川龙王庙村。
里仁,取之于《论语》里的里仁篇,其中有一句: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意思是说,跟有仁德的人住在一起,才是好的。如果你选择的住处不是跟有仁德的人在一起,怎么能说你是明智的呢?
前往里仁的路上,有一条似有生命的小河,“哗哗”流淌的河水,带着在时光久远里沉淀的柔和,似美人纤指拨动的琴弦,又如天籁般的欢歌笑语,且歌且舞。春也叮咚,秋也叮咚,夏日里还时不时有一段美丽的彩虹。
有水就有绿,无路不成荫。漫山遍野的重重叠翠,一垄垄,一团团,一簇簇,把整个山岭铺得严严实实……在徐徐微风中摇曳出满地斑驳迷离的婆娑树影,透着沁人心脾的清香,给人一种“叶密千重绿,花开万点红”的美丽享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蔚蓝色的晴空下,碧天的云,被春风染红的山包,像一位饰着丽纱的少女,裸露着粉红色的胴体,在春风中婆娑起舞,给人展现着销魂的倩姿。
“咦,这不就是龙王庙吧?”爹摇下车窗,眼前的山峦沟壑,在他的眼里,一切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在他的感叹中,我分明听出那是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爹说,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他来龙王庙砍过柴,“荒山秃岭和尚头,洪水下山遍地流。橡子面,窝窝头,茅草庵里喝苦酒。穷啊!”爹跳动的思绪,将我带回到了他少年时代。
1962年,正是国家三年困难时期。那时的人们都穷,米面油盐全指望到山里砍几担柴来换。
要砍柴就得到龙王庙,那儿谷深林密,柴也壮实好烧。去龙王庙砍柴,村里人常结伴而行。天麻麻亮就出发,毕竟山路不近,少说也有几十里地,晚了就砍不了几根柴。
我的爷爷——这个所谓的砍柴队长,在山村刚醒来的那一刻,便扛着柴杠,站在村口一声吆喝:“砍柴去喽!”于是,村里人拎着干粮,拉着架子车走出家门,在村口凑齐后,便浩浩荡荡向着龙王庙进发。
山里没有路,一路上是沿河道走的。通常来说,进一趟山得有个两、三天时间,光路上就得两天。进了山分头散开,天黑了再集中。
柴禾多半是栎树、栗树和黄栌树的枝条,一捆有几十斤重。一天下来,能砍上个五六担柴捆。柴很好砍,漫山遍野都是,但挑下山并非易事。爹也就十六、七岁吧,对他来讲,一担柴已大大超重了。
沉重的柴捆,压得爹肩膀生疼,双腿也如灌了铅般。天黑了,眼瞅着大人们渐行渐远,他挑着沉重的柴捆拼命追赶,却一不小心连人带柴滑落下了山崖。万幸的是崖壁不太高,也没碰到石头。但崖下长满了荆棘,手脚全扎烂了。
……
听着爹的回忆,我眼前也浮现出一个画面:荆棘密布的山路上,一个瘦弱的少年挑着一捆沉重的柴担,正疾步追赶着太阳!那少年,就是为了过上幸福日子的爹。
“想啥哩?要不咱们掉头回去吧!”妻推了推我胳膊肘。此刻,车子被堵在进山的豁口处,“山里的人往外走,山外的人要进去”,本来不算很宽的盘山路,让一台台甲壳虫般的车辆堵得密不透风。
望山,望水,望故乡,任我再怎么张望,这里距“花海”还有三公里处多呢,就是一步步挪,那也得几个小时,也只有掉头了,否则指不定被堵到啥时哩。
掉转车头,峰回路转。虽然心里少许遗憾,但毕竟跳出了“人海车流”,这点还算是庆幸的。当车子驶过那绿水环绕的村庄,将一栋栋错落有致、白墙红顶掩映在翠绿中的楼房,远远又一次甩在了身后,爹忍不住再次往车窗外张望。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想昔日人迹罕至的“岭上人家”,咋会一夜之间宾朋满座,车水马龙呢?也或许想那山脚下的茅草庵子哪去了?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测。
面对同样的环境,如果试着换一种眼光和思维,结果是迥然不同。于我而言,虽然遗憾没能到那个恍如仙境的龙王庙村走一走,看一看芝樱花开,但山村的巨变,也让我深深体会到,当我们将世代笼罩在头顶的“穷云”拨开一个洞,这个“洞”就一定能让游客看见最美的云,让村民看见了小康的朝阳。
贫困是现状,但更是机遇。龙王庙村,不就是一个很好例证吗?别了,砍柴的少年郎!再见,花海的龙王庙!
由荒变绿,以绿带富,由富变美,穷山沟摇身成了“花果山”、“金银川”,这些不正是绽放在我们心中的芝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