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里的生活,构成了三毛的文字世界,日常经历的那些琐碎和烦恼,在三毛的笔下也变得别有一番滋味。
在《撒哈拉的故事》中,有一篇《芳邻》是三毛专门写她可爱的邻居们的,读来十分有趣。
三毛和荷西在小镇阿雍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这里的居民都是有一定经济基础的富人,但仍是一些未受文明开化的、肮脏邋遢的沙哈拉威人。
自从三毛和荷西住下来,俩人的小家也成了邻居们的百宝箱。
第一次三毛借水桶、拖把、肥皂粉和水给邻居,这些亲密的邻居们就把这些东西挨家挨户传着用,直到黄昏还轮不到三毛自己用。
从此以后,灯泡、洋葱、汽油、棉花、吹风机、熨斗,甚至刀叉……千奇百怪的东西,每天都有邻居来拿。如果三毛和荷西拒绝,邻居就会说:“你伤害了我的骄傲!”
为了避免和邻居用同一副刀叉,三毛干脆买了一套送给邻居,结果邻居把新的刀叉收起来了,舍不得用,照样来借刀叉。
沙漠里的房子都在屋顶中央空一块,邻居家的小孩总跑到天台上往屋子里看,而且气候不好的时节,还会受到风沙的侵扰。
于是三毛让荷西做了一个黄色毛玻璃的屋顶,这样既能防风沙,而且阳光可以照进来。三毛还特意在屋顶下放了九棵盆景,屋里一下子有了生机,三毛很满意。
然而,邻居家的山羊总是上三毛家的房顶溜达,结果山羊踩上了刚装好的屋顶,直接从屋顶中央掉进了屋里,场面非常壮烈。
原本好好的一个家,因此成了与羊斗智斗勇的战场。三毛恨恨地威胁邻居:如果不看好自家的羊,我们就把羊宰了吃掉!
结果羊还是不停地往下掉,三毛也并没有狠下心来宰羊。想象山羊时不时地从天而降的场景,简直不要太刺激。
最后掉下来的一只羊一口气吃光了三毛养了一年的盆景,三毛哭了,这是她第一次为沙漠里的生活感到泄气,以致流泪。
三毛和荷西的沙漠生活其实是很苦的,这从她记录的日常琐碎中就得以看出来。然而三毛在结尾处却这样说:“感谢这些邻居,我沙漠的日子被她们弄得五光十色,再也不知道寂寞的滋味了。”
三毛一直是一位宽容大度的女性,她对这个世界的爱是大爱。她看得到生活的琐碎,看得懂生活的艰辛,也看得透人性的自私。可她仍然爱,爱自己,爱荷西,爱她遇见过的,那些被她记录在文字里的每一个人。
一直觉得文字是有着治愈功能的,无论你经历什么,体会什么,当你将那些头脑里的影像变成文字,他们便全都有了生命。
那些遭遇过的痛苦得以放下,那些体会过的快乐得以延续,那些舍不得忘怀的记忆得以保存。那些曾经不愿面对,不可言说的辛酸,也都能用文字一点一滴地笑着书写出来。
从我有记忆以来,姥姥和姥爷一直在村头开着一家小卖铺。
街坊邻里没事就喜欢凑在一起闲聊,而他们最乐于聚集的地方,就是姥姥家的小卖铺。
男人喜欢买瓶啤酒,买点花生米,坐在小卖铺门前的石阶上,一边喝酒一边侃大山。时间长了有因为聊得投机而称兄道弟的,也有因为一句话没唠好而吹胡子瞪眼的。
女人喜欢围坐在门口的大柳树下,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扯扯东家长西家短,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老太太最爱和我姥姥抢炕头,两三个人盘腿坐成一圈,说说谁家的老人走了,谁家的媳妇生了,谁家的孩子中邪了,哪里的大仙最灵验......
老头们则都是跟着我姥爷混的,小方桌摆在哪里他们人就在哪里。每天都重复一件事,下象棋。没抢到位置的人就在一旁观战,看别人下得不好,也不能言语,只能干着急。
邻居家的小孩子买完了零食也舍不得回家,东看看西瞧瞧,在狭小的过道里来回穿梭。
在我的印象里,姥姥家鲜有清净的时候。
后来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都长大了,逢年过节拖家带口地回去串门,加上邻居们来来往往,小屋子总是显得拥挤。
乡下的生活大抵如此,看似无聊,其实也还算有趣热闹着。不像在城市里,可能彼此做了几年的邻居,谁都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
姥姥偶尔也会抱怨这些邻居:“天天赖在这里不走,家里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然而每天仍旧笑脸迎人,一边嫌弃着却又深爱着这些不请自来的芳邻。
读过三毛写的很多书,知道后来因为战事三毛和荷西搬家了,他们再也看不到阿雍小镇上那些可爱的邻居们了。但是那些鲜活的生命依旧在三毛的文字里熠熠生辉。
后来姥姥和姥爷年纪大了,他们开了几十年的小卖铺也关了,那些亲密的邻居们人来人往的景象,已经很难见到了。
读书时我们几个兄弟姐妹曾因此而不胜其烦,觉得姥姥家里总是没有安静的时候,而现在我却开始怀念那时候的喧嚣。
十几年过去,闭上眼仍旧可以想起那些邻居们谈笑风生的样子,他们在我的少年时代里,给予了我关于人和人性所有的想象。
这想象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但最让我铭记于心的,是那份人与人之间的真诚和质朴,是凝结着生活智慧的豁达与坦然。
感谢那些不请自来的芳邻,让来自异乡的姥姥和姥爷,在这片土地上度过的几十年光阴,很少体味寂寞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