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自我补全设定
被五条保护得太好,还未直面诅咒残酷的伏黑和一直被封建大家族教育的加茂的故事。
一
伏黑惠不是没有同龄的朋友。
课间聚一起吃便当,放学路上并肩而行,吐槽老师今天的发型衣着,或者讨论隔壁班的漂亮女生。
有时候也会谈论下棒球比赛、周末音番登场的偶像和刚发售的周刊漫画剧情。
在人群中,他总是沉默寡言,但伏黑惠并不是完全没有同龄的朋友。
这点是他自认为同加茂宪纪不一样的地方。
那个人明显比他更孤独。
他再三表示自己对什么咒术界完全没兴趣——尽管他和姐姐现在的生活费是咒术高专出的。五条悟作为他们的监护人曾经提过这件事,也不过是提过一次而已。
五条悟是个聪明又敏锐的大人,爱吃甜食热衷撒娇,乐于做些不着调的事,但他仍然是个大人。他好像感觉到伏黑惠对咒术界的抵触,只提过一次申请过经费的事情,从此不再多说。
就算不提钱的事,我也是有压力的啊。
伏黑惠最近控制不住地在想这件事。家庭里大人的不着调会迫使小孩子过早懂事,再有骨气,没有钱也得饿肚子。这点伏黑惠比谁都懂,正如恨比爱长久,恩惠比命令更让人难以拒绝。
他欠了太多恩情。
伏黑惠在思考问题时会不自觉抿嘴,加茂宪纪一下就看出对面的孩子心不在焉。
对方是以前被五条带过来的,美其名曰认识下新朋友。那天,五条悟把身边穿着狩衣留着妹妹头的小男孩往他面前一推,拍着俩孩子的肩膀说你俩都是我旧相识的孩子,来,互相认识一下吧。然而加茂宪纪行事一板一眼,对待五条悟恭谨之余还有防备,压根就不像什么“旧相识的孩子”。
五条悟在该神经大条的时候一定会恰到好处的神经大条,他把两个半大孩子往屋里一推,笑嘻嘻冲他们摆摆手,说:“抱歉啦,临时任务,得出去一趟。最多个把小时,你们自己在这里玩会儿吧。旁边柜子里有零食饮料,想吃自己拿。”
他抬手看看手表,临走时又不放心地叮嘱:“小朋友之间要和和气气的哦。”
五条悟拉上门走了,屋里只剩俩人对坐,大眼瞪小眼。
伏黑惠是个闷闷的性子,小脸总是绷着,虽然眉目精致相貌清秀,但组合起来总有种不好惹的感觉。对面的孩子眉眼低垂,坐下时衣角都收拾妥帖,丝毫不乱,看起来也不是个活波的性子。
他俩一个穿着t恤一个穿着狩衣,视觉上完全南辕北辙,却在沉闷和冷冻空气这块惺惺相惜。时针滴答作响,气氛愈发凝重,伏黑惠怀疑他们要相对无言到五条悟回来。
“咳。初次见面,我是加茂宪纪。”
对方先张口了。
实际上五条悟在一开始就替他们互相做了介绍,伏黑惠不仅记得他叫加茂宪纪,还记得他比自己大一岁。
“……您好,我是伏黑惠。”
他犹豫着加上了敬语,毕竟对方比他年长。
然后两人再次沉默。
伏黑惠又坐了一会儿,面前木桌上有三十七道拼接木纹,涂着清漆,四个桌脚有一个有磨损,划伤了地面上铺的榻榻米。
伏黑惠数划痕数到眼珠子疼,最终决定放弃,他打算亲自打破这无意义的尴尬气氛。于是他站起来,走到柜子边,回头问对方:
“您有想喝的吗?”
“请给我抹茶,麻烦您了。”
对方微微颔首,也用敬语回答。
“不喝吗?”
伏黑惠给自己拿了牛奶,给加茂宪纪拿了一罐茶。他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却发现对面的人一动不动。
“这款热茶会更好喝点,不过这里没加热的锅,要不我再给您换一罐吧。”
“啊无需麻烦……主要是我没想到还有这样包装的茶,我还以为是茶碗盛的。”
加茂宪纪盯着面前的易拉罐,表情有些尴尬。他从未见过这个,当然不知道怎么打开。
伏黑惠看了他一会儿,大人一样叹口气,伸手把茶拿过来,熟练地拉开,再推回去。
“没想到你穿着很古老,认知也是啊。”
不知不觉间伏黑惠忘记使用敬语,可能是发现原来对方也不是太成熟,手足无措时就不像个硬邦邦的人偶了,反而拉近了距离。
“让你见笑了。我一直被御三家教导,跟外界接触不够多。”
“御三家?”
“咒术界的御三家,伏黑君不知道吗,你也是其中一员。”
“我不是。”
“怎么不是。”
“就是不是。”
他最近正被要不要踏入咒术界的事情困扰,一听到这几个字就烦躁,更何况对方口口声声说的“御三家”什么的,他听都没听过。
像是被他过于直接的否认态度惹恼,对方闭口不言,伸手掏出一个纸人。加茂宪纪不知道往上面点了什么,纸人在桌子上晃悠悠立起来,开始迈着正步向伏黑惠前进。
伏黑惠吓了一跳,他把手里的牛奶放下,瞪大眼睛看活动的纸人。
“你能看到咒术,还说自己不是。”
自己的把戏能吓到对方,加茂宪纪很是得意。不过加茂家的教育一贯要求沉稳,要有大家风范,所以他只高兴了一秒,又板着脸端起架子。
“能看到又不一定是什么御三家的人。”
伏黑惠一边反驳一边试探着伸出手指戳了下纸人,它立刻摆出过招的架势,跃跃欲试着想挥舞拳脚。
“所以,你也会这个?”加茂宪纪轻声问。
伏黑惠抬手召唤出了玉犬,黑白两只小狗从影子里跃出,摇着尾巴围着主人撒娇。
“我目前只会这个。”
伏黑惠摸着玉犬们的脑袋,有些没底气。自七岁那年突然觉醒术式,他同五条悟两个人从网上书上找了十几种手影,比来比去,最后只召唤出了两只狗。
当时五条悟还因为教不了他而恼火,隐隐约约骂着什么禅院家老不死死脑筋什么的。一头白发的监护人一口气吨吨吨了整瓶蜂蜜水,最后在茶几上支着两条大长腿,摸着他的脑袋说惠啊,别急,你等我想办法。
其实不想办法也是行的。伏黑惠看着他难得认真的脸,没好意思说出来,
玉犬比干巴巴的纸人可爱多了,它们有湿润的眼睛,立起的耳朵,还有柔软蓬松的茸毛。加茂宪纪隔着桌子盯着它们移不开眼,伏黑惠一抬头,就看到对方渴望的眼神。
“要不,你也摸摸?”
“却之不恭。”
加茂宪纪一秒答应。
气氛缓和起来,毕竟是两个半大孩子,说了会话,迅速和好了,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我有时候挺难受的,我不知道怎么讲,就好像是吃撑了,浑身上下涨的难受,只有使用术式会好受点儿。”
伏黑惠边讲边看到对方睁开了眼睛,原来他不是盲人啊。
加茂宪纪轻轻抚摸膝上的玉犬,认真说道:“我也曾有类似的感受。我的父……老师说,那是因为咒力积累太快,在体内过于充盈的原因。伏黑君,你可以试试多用几次咒术,或者延长维持式神的时间,或许能好受点。”
这不算泄露自家咒术的机密吧,加茂宪纪自我解释。他在来这里之前,被自家大人耳提面命了好久,大意就是五条悟行事嚣张,又有几百年难得一见的六眼,听说之前还呛过禅院家,抢了一个很有天赋的孩子。这次要求你过去“聊聊天”,肯定是有什么图谋,你一定要谨慎应对,别被套话。
他紧张了好久,没想到只是被五条悟带过来见个孩子,还要求俩人“认识一下”。
“我不会用别的咒术。”
那个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别开脸,嚅嗫着说:“我说过了,我目前只会这一个。”
他在“目前”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加茂宪纪觉得这孩子真是可爱,对方估计自己都不知道这点儿争强好胜的小心思,说着话在口气里全暴露了。
这在加茂家可是严重不合格。
“说来惭愧,我也只会这一招而已。”
加茂宪纪的心不自觉柔软起来,他咳嗽一下,小纸人原来正在表演倒立,应声立刻倒栽葱,躺在桌面上一动不动。
这时伏黑惠竭力维持的玉犬时间也到了,式神汪呜一声纷纷化为黑影消逝在空气里。他俩你看我我看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孩子的意气相争,来得快消得也快。
“如果伏黑君有些困扰或者问题,大可以来问我——如果你觉得找五条先生不方便的话。”
加茂宪纪斟酌着说。
伏黑惠想到五条悟代表着咒术界,还有之后要不要去上高专带来的压力,也斟酌着点了下头。
这是他俩第一次相遇。
二
“加茂家那小子,最近也真是拼命啊。”
难得五条悟会来家里吃饭,津美纪和伏黑惠做了好几样菜。在饭桌上,五条悟突然说了一句前后不搭的话。
津美纪问那是谁,伏黑惠却知道他说的谁。
饭后伏黑惠把碗筷洗好晾干收起来,他拿着抹布走向五条悟,示意他让让地儿。
“干嘛呀~”对方委委屈屈拖着腔问。
“擦桌子。”伏黑惠低头打扫卫生,五条悟拧着身子看电视里的棒球比赛。他宁可维持这个难受的姿势也不打算挪个地儿。
他在等他主动发问,他不问他不说,这是多年来俩人心知肚明的默契。
“加茂君,最近怎么样了?”
伏黑惠一边擦桌子一边问。
“也没怎么样。硬要说,就是最近太拼命了,有些过劳。当然,还没我过劳呢。”
“你也辛苦了。”
“嗯哼。”
五条悟看着电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毫不掩饰指责他的不走心。
“好吧好吧,五条悟先生最近真的辛苦了,我和津美纪都知道,一会儿给你棉花糖牛奶喝。热乎乎的,喝了正好回家睡觉好不好?”
伏黑惠把桌子收起来放在墙边,伏黑家太小了,只是个2ldk的标准套房,平时姐弟俩吃饭用小吧台可以勉强凑合,高个子的五条悟一来,就得拼张桌面。
“还是不够真诚。不过看在还知道给我备甜点的份上,原谅你了。”
五条悟把身子拧回来,正面对着伏黑惠。尽管对方在室内也坚持戴墨镜,把眼神藏得密不透风,他仍然知道五条悟在专心看他。
或者说,审视他。
“加茂宪纪祓除咒灵时受伤了。回报是自今天起,正式成为准一级咒术师。”
咒灵,咒术师,祓除,又是操蛋的咒术界。
伏黑惠那个操蛋的爹也是混这个的,那男人整天神出鬼没,回家时要不带着一身脂粉气要不带着一身血腥味。
最后有天再也不回来了。
伏黑惠对这个神秘的世界厌恶又恐惧,它像大海里的漩涡,不仅裹挟着自己,又要心怀叵测试探着要连带周围的人,让他们妻离子散悲惨不幸,最后将受害者们一同抛进漆黑的万丈深渊。
感觉一旦沾上就再也回不了头。
“他现在在哪儿?我能去探望一下吗?”
“在加茂家。探望的话再等几天吧,你一个普通高中生现在过去不方便。”
五条悟意有所指:“毕竟,加茂家自视甚高,一向只愿意搭理咒术师。”
话虽这么说,几天后,伏黑惠就得到探视加茂宪纪的许可。他拎着探视礼随加茂家仆人从大宅偏门进入,沿木制回廊穿过枯山水庭院,这个季节,院子里日本枫红得滴血,偶尔飘落几片落在白沙上,一片肃杀之气。
果不其然,加茂宪纪的房间也是传统和室。
“几个月不见,你长高了。”
“几个月不见,你倒是破相了。”
加茂宪纪闻言微笑起来,他轻手抚摸自己脸颊右眼那道狰狞的伤口,它从眉骨一直拉到眼下。伤口刚刚结痂,边缘泛着恶心的肉粉色。
“只是看着可怕,实际上没伤太深,医生说我的眼睛没事,养养就好了。”
他话头一转,问道。
“你给我带的什么?”
伏黑惠把书包往矮桌上一倒,叽里咕噜滚出来好几罐罐装茶。
“怎么给我带这个啊。”加茂宪纪佯装不屑,他皱起眉头,“不是说看望病人要送花的吗?”
“你不是爱喝这个吗?什么花不花的,我又没这么多零花钱,别要哪些华而不实的了,大少爷。”
“什么少爷不少爷的。”
对方又笑起来,这次总是一成不变的眉眼也弯了。伏黑惠看他笑,自己也跟着笑。
“喝吧喝吧,这次我特意先热好才装包里带过来的。”
“那我请你吃和果子。”
“喝易拉罐还配和果子,你还说你不大少爷。”
加茂宪纪只好点点头承认,“那没办法,我手边只有这个。”
他们俩肩并肩坐在廊下吃着羊羹喝着饮料,虽说是廊下,因为加茂宪纪眼上的伤不能见风,廊柱间贴心地装上玻璃移门,这样也不会阻挡院中景色。
红枫绿松黄柏,融入宅院坐落的山林,像一幅彩色泼墨,漂亮浓烈到失真。
“阳光真好。”
“嗯。”
“我祓除咒灵的时候,失血过多,身上一阵阵发冷。那时候如果有这么好的阳光就好了。”
伏黑惠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从未直面诅咒或咒灵,更不用提战斗与袚除。
“听起来是要拼命的啊。”
“是要拼命的。”
加茂宪纪理所应当地说。
“太危险了,你才多大——我知道你比我大。”
“家里还觉得我不太够努力呢。”加茂宪纪苦笑起来,“说着什么只不过是个一级的咒灵就差点把小命交代,之后碰见特级的怎么办之类的。”
“不怎么办。嫌弃你不够强,让他们派强的去。”
“这是气话,伏黑君还是个小孩子呢。”
加茂宪纪把头发留长了点,比小时候还长,唯一改良的地方是不用留妹妹头前面那个傻乎乎的刘海。他在养伤,医生叮嘱眼皮要漏出来,不能被头发丝扫到,所以他干脆把所有头发都拢到耳后扎紧。这个发型让饱满的额头漏出来,阳光肆无忌惮透过玻璃窗打在脸上,深深浅浅的阴影勾勒出笔直鼻梁和东方人专属的浅眼窝。
“我才不是。”
“怎么又不是了?好吧,我们不要车轱辘这些话了。或许再过不久,我会结婚,那时候你在我面前,当然就是小孩子。”
对方轻飘飘甩出来一句话,把伏黑惠惊得呛到连声咳嗽。他一边咳,一边从喉咙里挤句子:“什……咳,什么?咳咳咳,结婚?”
加茂宪纪伸手轻敲他的背,待咳声渐止,也没移开手,而是改为轻抚,像母亲安抚怀中孩子。
他从对方的蝴蝶骨中间顺着脊柱往下摸,这孩子很瘦,青春期的骤然发育长高让脊椎骨节在薄薄皮肤下特别明显,因为对方刚刚咳嗽过,体内余震尚未平息,他觉得自己不是在抚摸一个人的背部,而是在抚摸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
山体是嶙峋的黑曜石,里面是蓄势待发的灼热。
鲜活的少年。
这跟他完全不一样。
“家族安排的。对方应该也是。”
“你们见过吗?”
“从未。”
伏黑惠觉得此事在当今时代非常荒唐,尤其是这事不是发生在街头小报三流小说,而是发生在身边的朋友身上。
“我不明白。这么安排的话,你喜欢她吗?”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加茂宪纪打断伏黑惠的话,他的表情一如既往波澜不惊,语调始终如一,伏黑惠却觉得他在违心地、用力地说服自己。
“再过一年我就16岁了,法定结婚年龄不是吗?尽快生下有家传咒术的孩子,这是我的责任。”
加茂宪纪必须要先为“母亲”而活,再为“加茂家”而活。他的、坐在身侧的、会从自助机买饮料喝的朋友——伏黑惠则是幸运儿,他现在只需要为自己而活。
他看着伏黑惠,只有他自己知道, 多少个白天,在不堪受训或者直面恐怖诅咒时,嫉妒是脑海中肆意生长的藤壶;又有多少个夜晚,他又置身在那双漂亮通透的绿眼睛下,获得片刻安慰后,又深陷入因自己的阴暗心理而密布的羞耻之网。
同样作为御三家的孩子,同样背负着家传咒术,类似的处境,完全不同的生活,看着伏黑惠,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线的自己。
灿烂到灼人的阳光、香炉蜿蜒吐出的烟雾和宽阔静谧的房间,加茂宪纪端坐其中,他永远古井无波,伏黑惠听见他轻声重复。
“这是责任。”
三
加茂宪纪站在一间花店前看了很久,店员迎出来殷勤介绍花的种类,比如大波斯菊代表代表纯情、风信子是永远的怀念、桔梗是永恒的爱。他听来听去,似乎所有的花都跟爱情相关。
他是要去医院探望病人,可是躺在病床上的人跟他别说爱情关系,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要不您买百合吧?味道比较好闻,能冲淡医院消毒水味。”店员还是不死心,她进店捧来一捧百合花。
他低头嗅了下,只觉得花香味道太冲。
果然,花真的是华而不实的东西。
加茂宪纪没来由得想起这句话,接着就想到了上次分别的情景。他们俩再次沉默不语,在初秋晴空下沉闷着分吃完和果子和饮料。和果子吃掉了,留下陶制小碟;饮料也喝完了,对方低着头把易拉罐一个个捏扁;伏黑惠起身背上书包,最后同他说再见。
他决定买些更实用的东西。
伏黑惠低着头坐在家属等候区,急救、抢救、检查和诊断都已经做完,医院表示这个症状他们见所未见,也查不出来病因,所以束手无策。他在惊慌中拨打了五条悟的电话,对方在了解情况后立刻赶过来,还带了几位“他们的人”。
现在咒术师们在病房内做祓除的准备工作,五条把伏黑惠赶到外面等。他不愿意离开昏迷的津美纪身边,扒着门框不肯走,俩人推来推去,像两根不幸黏在一起的弹簧。最后五条悟也生气了,沉着脸压低嗓音教训不听话的孩子:“我们要袚除诅咒。你又没学过,留这里还让我再派个人保护你吗?”
不能让人感到麻烦,伏黑惠一直以此为行为准则。他知道自己的确没用,也明白强留下也是无济于事,但是他不想离开姐姐身边,哪怕只是看着也好,她是他唯一的亲人,是另一个一起生活的“伏黑”。
尽管他俩实际上并无血脉关系。
曾经任性链接起姐弟俩的大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拍拍屁股走了,现在链接两个人的是“爱”和“恐惧孤单”。
“我……”
伏黑惠张开嘴想恳求自己的监护人,就被对方再次强硬打断。
“听话。到外面等着。”
五条悟顿了顿,面前的孩子就要哭了,他左手抓着门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五条悟第一次见到对方这么悲伤脆弱,就连初见时也没有,那时候的饥困交加中的小孩子反而更有精神,说话态度跟那头炸毛一样扎手,简直咄咄逼人。
五条悟伸手摸摸自己学生的头发,还是一如既往的扎手,他口气不自觉放软了,几乎是哄着。
“有情况立刻通知你。放心吧。我看着呢。”
加茂宪纪拎着塑料袋进入医院,在问过导医台后,按告知的路径很轻松找到了伏黑惠。
他在楼梯口就看到了伏黑惠坐在墙边椅子上,弯着腰,双手置于膝盖上捂着脸。
他可能在哭。
加茂宪纪意识到这点,有些不知所措,他不能确定现在是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点过去。
最后他还是决定过去。如果这是真正的诅咒厄运,悲伤将长期如跗骨之俎,所以当下与明天并无本质区别。
他坐在伏黑惠身边,沉默了几分钟,把手里的塑料袋递过去。
“这是什么?”
伏黑惠没有抬头,他的声音从重重阻挡中漏出来,听起来非常模糊。
“纸巾。”
“纸巾?”
“嗯。”
伏黑惠胡乱抹了一把脸,把头别过去翻看塑料袋。
“还真是纸巾。你怎么买这个带过来?”
“我觉得你可能会……可能会哭。所以买的这个。”
“……”
伏黑惠手里拿着纸巾,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加茂宪纪停顿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补充道:“还买了湿巾。店员小姐说用湿巾擦脸会更温和。”
伏黑惠抽出几张纸,再次把脸埋进去。加茂宪纪盯着他的后背看,它在颤抖、在呼吸中起伏,那种震撼过他的活火山既视感再次袭来。
上面覆盖着白雪或者火山灰,是对方纤细白皙的后脖颈。
我买的东西派上用场了呢。
加茂宪纪恍然间想,这样算用心吗?
伏黑惠抬起头,把用过的纸巾团成团,也没打算扔,而是抓在手心里,神经质般捏来捏去。
“只能说真不愧是你啊,加茂君。”
“嗯?”
“没什么。”
他们并肩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面对空荡荡冷冰冰的贴砖走廊,空气再次安静。
“你哭了吗?”加茂宪纪问。
“没有。”
“怎么没有。”
“就是没有。”
伏黑惠起身把手里的纸团扔掉,他走过病房门口,驻足听了好一会儿,终于意识到某些不对劲的地方。
“为什么没有声音?”
加茂宪纪静下心用咒力感知了下,回答道:“应该是放下‘帐’的原因。它把病房从周围环境中隔绝出来。”
“‘帐’?”
“结界一样的东西,以后伏黑君会了解到的。”
伏黑惠像是被激怒了,又像是崩溃般大声反驳:“我才不想懂这些东西!!津美纪、津美纪就是被这些东西伤害的!”
“……”
加茂宪纪看着他像一头被族群驱逐的小狼,哀声呜咽、怒声咆哮、夹着尾巴刻板式转来转去。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真需要有个人要挑破虚假的未来,把他拖出来直面现实,加茂宪纪愿意做这个人。
“那个你也不想面对,这个你也不想接受。一味躲在五条的保护下,等着他给你‘好消息’,总不能长久。”
五条悟耐心教导等待你长大,不知道为什么他仍然决定把选择权交给你,但还是那句话,那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只是钱的问题就好了。
工作、去偷、去抢、去骗,总是能凑到需要的数目。
但是他们不能选择,流淌在血管里的与生俱来的能力,才是伴随终生的诅咒。
加茂宪纪站起来,他走过去,把颤抖的伏黑惠拉到自己怀里,试图让其平静下来。
他低下头,两人额头相抵,他又置身于那双碧绿之中。
“伏黑……不,禅院家的惠,你拥有卓越的才能。”
”你注定是要踏入咒术的领域。拒绝和逃避不仅无用,甚至会招来厄运。”
“就像今天这样。所以,”
加茂宪纪捧起伏黑惠的脸,它再次被自己的泪水割得遍体鳞伤。
“所以,千万不要,否认你的才能。”
“欢迎你,来到我现在所处的、你应该在的‘世界’中。”
伏黑惠抬眼看向加茂宪纪,对方的眼睛因为经常使用咒术而布满血丝。曾经他为这双眼睛和被它们桎梏的主人心痛,现在才明白加茂宪纪早已习惯,不仅甘之若饴,甚至奉之为圭臬。
甚至。
甚至窃喜于他和津美纪遭受的厄运,因为这将伏黑惠所有旁路统统斩断,只能踏上咒术师这条自己已经踏上的道路,成为他的同伴。
伏黑惠不是没有同龄的朋友,也不是没有“特别”的朋友。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伏黑惠闭上眼睛,他的眼泪不会再流了。曾经幼稚认同的感情,现已被消耗殆尽。
正如冰山在温暖的气候中融化,汇入洋流,还未来得及自由着奔涌,就再次冻结。
坠入孤单的冰川期。
End
【134话看完,好家伙加茂你是个真正经的天然呆,还是个不太会说话的天然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