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分家以后,爷爷平日还能做些活计。
他年轻时是锯匠,村里但逢盖房子什么的必找上他,在那个年代拥有这门手艺是很吃香的,以致于现在村里老一辈的人还称呼他“老锯匠”,称我们这些子女孙儿辈的,就说“老锯匠的儿子,老锯匠的孙子”此类。
爷爷上过几年学,颇识些字,也会写,因而村里观音庙里求签的人常请他解签,这当时让我很是敬佩,好像是门深奥的学问!每月初一或是十五,你就能见他坐庙里靠近门口旁边的案子前,被一群虔诚的香客围着。
另外,爷爷还有一门很神奇的本事:掐课(算卦的意思)。村里人但逢小猪和牛走丢了,或是人害病了问愈期,也或是收成时问天气,还或是其他悬而未决的事,常爱来找爷爷掐一课。爷爷的工具也简单,一只手足矣。像个算命先生,由人道上事情的原委,他便掐几次手指,嘴里默念着什么。一会儿就有结果啦:在什么方位,什么日子都有啦!来求他的人像得了宝似了一个劲道谢而回去张罗。我不知道成功率如何,但好像时常有人来求他,应该挺准的吧!
除以上这些,爷爷还会些其他杂活,像搓草绳,搭豆架,村里有几户人还是他给做的媒呢!
慢慢地,我们这些孙子辈的都上了小学。爷爷也上了年纪,卸去了一些活。他闲暇时爱上了摸纸牌,他自己还买了几副纸牌放在抽屉里。
爷爷摸纸牌一摸常是大半天。为此,奶奶没少跟他吵。熬了多年苦日子,六个子女好不容易都成了家,虽说不富裕,但日子也算过的去。可奶奶依旧保持着以前过苦日子的习惯,爷爷摸纸牌这事,她总看不惯,以为这是败家。牌场不远,就在村里老伙计们家。上昼出门,往往到天擦黑儿才散场。一进门奶奶黑沉着脸破口就骂:“一天坐四方,就晓得捧‘灵牌’。家里事一桩不问。你若明天再去,我就敢去把牌桌掀了……” 爷爷也不敢吭声,借着煤油灯的光赶紧去锅里盛好饭,夹点菜后就坐在灶膛口前的凳子上闷头往嘴里扒拉饭。偶尔一抬头,想咕噜两句,又给憋回去了。毕竟他这理不直气不壮的不好顶嘴。在一旁的我看的偷偷笑。
奶奶过世后,由于没人管,爷爷打牌比以前频繁了,几乎从不拒绝牌场的牌友邀请,甚至开始把牌场转移到自己家了,主动召集牌友。子女们也不便说他,辛苦了一辈子,老了打打牌就当消遣了,而只是劝他少打,控制时间,老坐在那身体吃不消。
不知何时爷爷还把麻将学会了,这时他的牌桌上不光有老伙计,偶尔还会出现年轻的面孔。这时我叔伯姑姑们便说话了:“你这老头,心里没数了,这么大年纪,哪能和小年轻坐一桌,你有他们眼尖反应快吗?他们出老千你都不知道!” 好像话也有几分道理。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真被出老千了,爷爷时常输不少钱。有几次,爷爷牌瘾犯了,但身上没钱,不好管子女要,他便喊我到跟前:“小儿,你可有钱?先借几个钱给爷爷,改天还你!” 当时我一孩子哪有什么钱,但爷爷要,我就把身上仅有的不多的零花钱给了他去。
几年后,爷爷打牌少了。一来他年龄更大了,手脚,眼睛耳朵都大不如以前。还有更关键的一点:以前那些个老牌友都陆续去阎王那报了到,凑不成数了。年轻人也不敢与这么大岁数的老人打牌,怕他出意外。
及至爷爷九十岁。我确信他彻底告别了打牌。我每逢回家看他,与他聊聊天。但他更多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坐在窗前,一会儿看看外面,一会儿低头,同时嘴里叽咕些什么。
有一次,我发现爷爷从窗前桌子抽屉里缓慢地掏出一摞东西,东西是用手捏子包着。我好奇,便轻轻走到他跟前。原来是一摞纸牌!是他以前摸的纸牌,我发现上面的图案已经磨得看不大清楚了。他没有察觉到我已走到他身旁,继续用有些哆嗦的双手小心地将手捏子摊开,随后开始一张一张朝不同的方向摆纸牌,按照四个人的牌数在桌子上摆成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