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大哥，哪个床是空着的？”

睡在上铺的我寻声望去看到了站在我床边的王小冰，这是他第一次出现我的宿舍里。我很友善的问他：”新来的？”他嗯一声点点头，稍长一点的刘海跟着脑袋晃了下来，遮住了他的右眼。二十岁出头的他，稚气未脱，脸蛋白皙透着些许帅气。

“睡我下铺吧”我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不再理他。他径自开始整理床铺与行李。不一会一只手伸上来碰了碰我：“大哥，抽烟。”我摆摆手说不抽，他又转身去让给其他人。只见他走路的时候倾斜的幅度很大，左腿有些不自然向外弯曲。没有人会去直白的问他发生了什么故事，甚至在聊天中，我们都刻意的在他面前避免一些敏感的词汇。

贰

熟识了以后发现，他是一个非常乐观喜欢笑的人。不会在意别人用什么眼光看他，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他似乎不认为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当我换上轮滑鞋准备去溜冰的时候，他喊住我：“华哥，还有鞋没，我也想溜冰。”我愣了一下随即释然，给了他一双可以变码的儿童鞋。他很开心的拿着鞋子跟我去了篮球场。

篮球场上有很多跟我一起玩轮滑的朋友，他坐在石椅上看着我们一圈一圈的滑。我停在他面前问他会不会，他说试一试。然后换上鞋就站了起来，由于腿的不协调，他的身子有些倾斜。他说他的左腿有些使不上力气，不知道行不行。说着他就滑了出去，虽然很慢，但还算稳当。

身边的朋友惊讶的问:"他。。。“没等他说出口，我制止了他。整个场地的人都停了下来站在场外，安静的看着他就这样慢慢的一圈一圈的转。我听到身后有女生的惊讶声，大家的注意力可能在他的腿上，而我却看到了他的笑，笑的好开心，好开心。似乎忘记了，忘记了一切的不美好。

终于，他累了向我滑过来，我抚着他坐下，接着周围响起了认可的掌声，掌声中夹杂着一些一个残疾人怎样怎样之类的声音。我看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但很快就消失了。他擦了擦脸上的汗说好累啊。我惊叹于他的乐观与心理世界的强大。倘若换作是我，我该如何去承受各种各样的目光？

叁

后来他有了女朋友，让我们这帮单身狗汗颜。我在餐厅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正在散步的他们，他喊住我：”华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莫小凌。“女孩羞涩的点点头，一头齐肩的短发，五官很干净，跟他一样的稚气未脱。我笑了笑说：”好小子，你们聊，我回宿舍了。“心想，上帝总是公平的。

那个时候我搞来一套十二生肖纪念币，他看到后眼睛闪闪发光。央求着让我送他一对，说是要送给女朋友一个，自己一个。我用胳膊夹着他的脑袋骂道：“就你有女朋友是吧，就你有女朋友是吧，臭小子。”

最后以请我们吃烧烤为代价成交，叫上浩子我们开开心心的往出口加工区大门口走去。当走到门口的时候，浩子接到小驴的电话说是想喝酒，于是乎三人变四人，坐在路边摊的小桌边吃着烧烤喝着啤酒。

酒过三巡后,小驴声泪俱下的细数着与小慧如何如何吵架，他心里如何如何难受。伤心的情续感染了每一个人，浩子不停的劝着张驴劝得自己跟着流眼泪。而王小冰则跟我讲起关于他的故事。

肆

那是一个素装银裹的冬天，一辆失控的小轿车将他撞倒在地，并在他的左腿捻过。导至膝盖下腿骨骨折，腿部肌肉撕裂坏死。送医很及时，恢复的很好，但骨头与肌肉恢复不到正常人的水平，从此走路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出院后，他不再去学校， 不再出去玩，每一天都坐在家里看着天，从早上看到晚上，看着看着，眼泪从眼角滑落。

他端起酒杯与我碰一下一饮而尽，睛睛闪着泪花，拍着自己的胸口说我做错什么了吗？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还不如让我去死。精神萎靡的他让家人痛心。

身为发小同学的莫小凌出现了，许久没见他上学的她心急如焚，终于坐不住闯进了他的家质问他为什么不去上学。他摇摇头，说他不再是个正常人了，他无法接受那种异常的眼光。

“你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吗？别人的眼光？什么眼光？别人是人你不是人吗？你是活给别人看的吗？比你更严重的人都在坚强的活着！你给我起来！”

莫小凌疯一样把拉起来，一直拖到家门外，视野突然的广阔让他眯起眼睛。“你看啊，谁在看你？谁都在过着自己的生活，根本没有时间把眼光放在你身上，你这个接受不了自己！一蹶不振的样子让我恶心！如果真打算就这样过下去，你就回去坐着吧，坐到死！”莫小凌就这样转身走了。一番话让他哑口无言，成长或许就在这一瞬间。

伍

从那以后，他接受了这样一个现实，开始乐观的生活，完成学业后开始找工作，因为身体的原因，处处碰壁。终于莫小凌所在的公司开始招收残疾人，他就顺风而至，也许这就是缘份吧，那天带他去溜冰，被在楼下散步的莫小凌看到，感动于他的乐观与坚强。在他的追求下做了他的女朋友。

他们吵架了，具体吵架的原因不得而知，但吵得很厉害。那天下着雨，他们就站在宿舍楼门口你一句我一句的争吵。直到她贸然说出那句：“你个死瘸子！”像是一个炸雷击中他，身体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你说什么？”

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他嘴唇微微的颤抖。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慌乱的跟他道歉。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她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王小冰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原来。。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死瘸子！”她咬着嘴唇猛烈的摇着头却说不出话，她真的害怕极了，她不知道这种话对他来说是多么大的伤害，更何况出自她口。

“没错，我就是个死瘸子！”

他带着哭腔声音有些沙哑，“我就是个死瘸子怎么了？你可以离开我啊！”说着他转身向宿舍门口快速走去。她急忙拉着他哭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刚才说的都是气话！对不起！对不起！”他挣脱开她的手，快步走向门口，身体的失衡让他跌倒在水里。她马上冲过去抚起他问他有没有事。“你走开啊！不用你管！”这时的他是如此狼狈。一身泥泞出现在宿舍里，坐在床头抱头大哭。

陆

我不知道他的创伤有没有好，但看起来他们重归于好了。至少看得出来他很开心，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他女朋友答应嫁给他。我即惊讶又惊喜。但又不得不考虑一些现实问题：家里人答应吗？这个时代爱情这东西可不值钱。他沉默了一下说总会有办法的。

这件事他的父母不敢贸然出面，对他们来讲现在这情况属于高攀，答应皆大欢喜，不答应脸面往哪搁？最好的办法只能先让女孩自己跟家里探探口风再做打算。果然，没等女孩开口家里反倒问她是不是跟王小冰在一个公司里，相互照应可以，但千万别跟他谈恋爱，有没有出息不说，一说女婿是瘸子不好听啊。莫小凌虽然不喜欢家人这样说，却难以辩白，最终这事没能说出口。

当他激动的问她怎么样的时候，她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家人的看法，只好低头不语。王小冰看懂了她的意思，但又坚定的搂住她的肩说：”没关系，我去求他们。只要你一心想跟我在一起，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去你家门口跪着求他们。“他的坚定让她不安，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柒

王小冰提着礼品牵着莫小凌出现在了她的家人面前，父亲怒不可遏一巴掌把莫小凌打在地上。然后把王小冰往屋外推，王小冰一个不稳摔在院子里，他索性就不起来了，跪在那里：”莫伯，求您让我们在一起，我虽然有一条腿有毛病，但我发誓我会好好照顾她，努力工作，给她。。“没等他说完一个耳光扇在他脸上：”你算什么东西？还想娶我女儿？也不拿镜子照照！你看看你，一个死瘸子！“不停的恶语相加与拳打脚踢。

他什么也不说任由他打，眼睛死死的盯着门口正在哭泣的莫小凌，而她也满脸泪痕不停的发抖的看着他。莫小凌知道，王小冰在等，等她跟他爸说她非他不嫁，跟他站在一个战线上。可是她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她被父亲的愤怒震慑到连一个动作也不敢有。王小冰的眼神由坚定的期待渐渐变得心灰意冷直到绝望。终于，他被踢倒在地，脸摔在地面上。

王小冰慢慢爬起来，嘴角流出血，身上满是灰尘，刚站起来身体不稳向后打了一个趔趄,眼泪顺势流了下来。“莫小凌啊！莫小凌！你倒是说话啊！我都跪在这了！你也为我们的将来努力下啊！”王小冰哭喊的嘶声力竭，莫小凌泪眼婆娑不停的颤抖。

“莫小凌！我明白了！时至今日，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走到这步田地的！是我活该！”王小冰像醉酒一样踉踉跄跄,像是随时会倒。”都走到这一步了！你不能陪我坚持到最后吗？连你都不坚持了，我们能不完吗？啊？？哈哈。你跟你爹一样都觉得我只是个死瘸子吧。。哈哈。”他歇斯底里的大笑着向门外跑去。

一辆疾驶而过的车，这次不光带走了他的腿，也带走了他的灵魂。

“王小冰！”莫小凌大喊一声要冲出去，被父母拦下。她不停的挣扎哭喊却再也无能为力了，眼睁睁看着大门渐渐切断她的视线，从此再也看不见了。

王小冰的家人不停的闹事，把棺木就停放在莫小凌的家门口，一门之隔却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莫小凌不停的想，想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越想后悔，越想越难过，终日以泪洗面。

外面又传来打闹声，她擦干泪水，在三楼探出头，漠然的看着破门而入的王小冰的家人与自己的家人厮打在一起。她看着门口的棺木仿佛看到王小冰在向他招手并笑着，笑的很开心，开心的跳了起来，仿佛身体是健全的。她大喊一声：“王小冰！”然后纵身跳下。

捌

今年又招了一批残疾人呢，我与浩子聊着天站在休息室门口，看到一队新人。一个左腿有点问题的女孩向我走过来。“华哥！”我愣了一下：”你是？莫小凌！你怎么？？”

她笑了笑说：“我终于能理解那种痛苦了，那种无时无刻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被人在背后议论的感觉，一般人怎么承受得了，但是我也要像小冰一样坚强，乐观，然后替他活着。“莫小凌说完又转身混进新人的队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