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好冷,外面又开始淅淅沥沥飘着小雪。下课后,石冬苓走在中央大道上,围巾和帽子将她整个头包裹得只剩下眼睛和鼻孔露在外面。今天晚上只有一节大课,这会才八点多。她心里有点乱,也看不进去书。索性收起书包回宿舍了。
走到超市门口,她突然想起自己的电话卡用完了。去超市服务台买了一张201卡,面值20,学校对学生优惠只卖14.8。冬苓想给他打电话,虽然她心里清楚他们俩其实并没有太多共同语言,但是在她心烦意乱的时候,她总是想打给他,哪怕是听听他的声音也好。
那个他,我们暂且称呼为S同学。冬苓和S同学其实只是初中同学。当时,他们两同班,冬苓是班上公认的小美女,但其实她还有一个身份,就是班级“一霸”。这个“一霸”是指每次考试都霸占班级第一名的小主。
长得漂亮又学习好的冬苓是整个班级的红人,更是任课老师的掌中宝,除了英语老师。因为她可以门门功课拿最高分,唯独英语成绩平淡到直接拖后腿。如果不是英语成绩这么要命,冬苓稳拿年级第一也根本不在话下。
班级包办第一一年以后,到了初中二年级,突然冒出来一个男生压她一头。冬苓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了第二名。老师和同学们的注意力也被转走了一大部分。冬苓觉得心里有点不平衡,但这是个公开公平公正的竞争平台,她也没什么理由嗔怪谁。说白了,这只不过是她的嫉妒和虚荣心作祟。
她也开始关注这个男生,瘦小个头,一副营养不良发育不全的样子。坐第一排,挨了老师批评后还在全班同学面前挂眼泪。“真是幼稚!”冬苓不屑。但是,冬苓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男孩在此后的很多年里都让她念念不忘。他就是S同学。
冬苓也说不清楚她到底怎样要对一个在她心里并不出类拔萃的男生心心念,也许是因为她倾尽全力到底最终没有赶超他,也许是因为那些年只有他可以跟她抗衡。
冬苓觉得,这样一个小毛孩考了几次第一也不过多是出于运气好,或者她自己已经腻烦了当第一名的感觉,根本不屑跟他抢。被老师和同学们关注太多有时候也是一种负累。但是天生的野心勃勃还是将她推向一个较量的竞技场,让她在这场班级霸主的争斗中疲惫不堪又其乐无穷。
她终于还是决定奋起一搏,因为她始终不太相信第一名的宝座就这样被人夺走再也不回来。
此后初二和初三年级数不清的考场,便成了他们俩的争斗场。当然,偶尔也会有第三者第四者爬出来冒个泡,但很快被他们压下去。只有冬苓和S同学稳定交换着在第一名的宝座上耀武扬威。
同窗一年都没有讲过一句话的他们因为班级第一的位置相识,客套,到一起讨论班上谁都解不出来的数学题。
他们有时候甚至一起上自习,一起下课,一起回家。虽然她再也没法对第一名稳操胜券,但是这个小小的S同学却给了他大大的能量和乐趣。让她日复一日的三点一线生活不再那么枯燥和乏味。
她那么清晰的记得他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来,很大方的样子说:“你吃,我请客。”冬苓实在搞不清楚这请得是哪门子的客,却吃得津津有味。她那么清晰得记得她摸底考试失利,发愁到茶饭不思,他歪着小脑袋看也不看她一眼,说:“尽人事,听天命。”她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那么些大道理,可她却能听进去并且记得住。
冬苓也曾拐弯抹角地问过他,高中想去哪里上。她莫名其妙觉得能跟S同学上同一所高中成了她心里小小的期待。她是有多想听他讲惜字如金的大道理,还是有多想保留这样一个竞争对手在身边?冬苓不知道。
只是,正如S同学所讲“尽人事,听天命”。冬苓大姨妈光临肚子疼晕倒在中考场上,S同学的发挥却好得异常惊人。成绩下来,他们俩差了几条街。S去了市里最好的重点高中,冬苓却只能上县高中的重点班。
十七八岁的孩子总是心事多,冬苓也不例外,每当她感到烦心的时候,她就提起笔写信给S同学。她觉得不管她说什么,他都懂,他都能给她恰到好处的安慰。尽管每次S的回信都很慢很慢,甚至有时候慢到她都忘记了她在等他的回信。
冬苓珍藏了厚厚一踏书信,高考后所有复习资料和书本都扔完了,她也没舍得把这一踏纸仍掉。在她心里,这里珍藏着她的独家记忆,珍藏着她整个青春,珍藏着他们。
大学,冬苓去了一个很远的城市,整个学校里连跟她一个市的人都不多,别提之前认识的同学朋友,更是一个没有。她的孤独,只有那一页页漂亮花哨的信签纸和那一张张打爆掉的201卡可以解读。她的孤独,她的心事,只想说给S同学听。
为了不吵到宿舍的同学,也为了避嫌,她没有回宿舍打电话。她带着卡跑到住宿区后面的电话亭去打。这个没有任何屏风遮蔽的敞篷电话亭,就像冬苓的另一个根据地,她经常跑来打电话,打给电话那头的S同学。只是,今天格外冷,她插上卡,还没播出电话号码浑身就已经开始打哆嗦。
她打的是他宿舍电话,电话那头熟悉又明快的声音给她带来些许暖意。她其实很想跟他唠叨唠叨,她今天跟班里同学发生了争执,她很想说,她有理在先却被辅导员无厘头一通批评,她很想跟他讲讲她有多憋屈。
可是,不太善于表达自己的冬苓最终还是恰到好处地在这里卡了壳,她只是简单问候了几句就再也没什么话可说了。因为她已经了解,她的委屈和心事,他其实并不一定懂。即便都说给他听,他也只是客套话安慰几句,虽然他的安慰依然会得体到位,但是冬苓已经不需要了。今天,不管什么样的安慰都无法温暖到她瑟瑟发抖的身体和俞渐冰凉的双手。
他们之间相隔的不仅是一根电话线的距离,还有整整三年的光阴。整个青春的距离,太远了,冬苓不管怎么跑,都追不上。她三年没有见过他,通过书信和电话,她知道他早已不是那个小小个头发育不全的小毛孩了,他成熟稳重,不管说什么都得体又无过。她见过他的照片,高挑的身板,帅气的面孔,足以让她想入非非。
但是,三年光阴,一代人的青春,似海深,比山高。她已经完全抓不到他们之间的交点。所以,她说:“好了,我要挂了,再见。”电话那头有半分钟的沉默,然后说:“好,保重。”
冬苓拖着沉重的步子踩在还没见堆起来的雪地上,走向宿舍楼,不知不觉中,脸上有些湿漉漉的东西逐渐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