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2013年去世的,到今天快要有10个年头了。父亲名叫徐建科,出生于农历1958年12月22日,兄弟姐妹5个,父亲最小。
父亲1981年毕业于稷山师范学校,毕业后即回乡任教,在乡里几乎所有的村子里都工作过,教学时间比较长的村子有杨蓬、乔村、罗池、西丁王,最后是在西光华小学。父亲是热爱自己的教学工作的,印象中总记着他在周日劳碌了一天之后,于薄暮时分,急急忙忙吃完晚饭,匆匆赶回学校开周例会。父亲的职业生涯中,乡村教师的工资长时间处于很低的水平,我小学时放学路上曾亲耳听到我的老师跟别人半开玩笑地说自己是穷教书匠,那时家乡绝大部分乡村教师的日子都不太好过。及至上初中、高中时,父亲时常宽慰我说,他工资又涨了一些。但是父亲从没有想过放弃自己的教师工作。父亲是同事口中的“老徐”,他绝少体罚学生,与多数学生保持了良好的师生关系。我上大学后放假回家,有时会陪父亲去光华赶集,经常碰到他曾经的学生远远地喊徐老师,父亲这时总是笑呵呵的,然后挥一挥手。我想这是父亲一辈子的骄傲,也是我永远无法企及的成就了。
那些年月几乎所有的乡村教师都要务农补贴家用。父亲从学校毕业后,对农活完全是生手,他从养牛开始,套辕、犁、耩、耱、种、装车、碾场、扬场、堆秸子,一点一点学,最后硬是能拿下全套的农活了。经年的劳作,在中年以后,外表和生活习惯上父亲同一般的村里人已没什么分别了。2000年前后,村里在汾河上架起了简易浮桥,村里人开始大规模种植黄河滩地。家里这段时间种过黑豆、油葵、棉花,黑豆是相对便宜的作物,油葵只是收获起来麻烦一些,棉花则是投入多少功夫都不够的怪兽作物,从春天放苗开始,除草、打尖、逮虫、打药、摘棉花、剥棉桃,棉花田里的活可以一直干到冬天。家里那时每年种大概二、三十亩的棉花,其他农活家里人可以一起干,打农药却只能靠父亲一个人。尤记得大二暑假回家,有一天去棉花地里干活,时近中午,天已经很热了,滩地里蒸腾起了热汽,像天地间起了一层薄雾,父亲的红背心白衬衫都被汗水浸透了,仍背了几十公斤的打药机,伴随着嗡嗡的喷药声,消失在雾茫茫的远方。
父亲是一个温和的人,印象中没见过他跟别人吵过架,教育我时,加重语气就是他表示不满的极限了。他是高个子,上学时曾参加过校篮球队,喜欢阅读,喜欢写毛笔字,这些爱好他保持了很多年,还记着小时候他经常给邻里书写春联,大都是年三十那天,那是家里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父亲也是一个节俭的人,对穿着不甚在意,衣服经常穿到洗得泛白,他不吃肉,偶尔喜欢吃点麻花、油饼、豆腐,算是清苦生活的一点调剂,此外对生活就几乎没有要求了。
2011年年初,大姑去世,我回家参加葬礼。父亲告诉我说他吃饭的时候总感觉食物搁在胸口,要喝水才能冲下去。当时全家并没有在意,只是催父亲赶紧到医院检查。回京上班不久,就接到家里的电话,父亲被诊断为食管癌。接下来就是漫长而煎熬的治疗过程,手术、复诊、放疗、化疗,一次次下来,父亲越来越消瘦,生病之前的衣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父亲生前说过自己几次危险的经历,一次是在黄河滩踩进水泡子里面越陷越深,匆忙中扒住了周边的杂草才从其中拔出身来,一次是从黄河滩回村,装着满车油葵的三轮车在秦村坡突然发动机反转,他将车蹭到路边的崖上才停下来,再有一次是晚上骑摩托车去学校的途中,被公路上的大货车挂住,人和摩托车被带翻到旁边的路沟里,还有一次是在学校冬天燃蜂窝煤取暖,差点煤气中毒,几乎是趴着将卧室门打开;这些父亲都挺过来了,而这一次,父亲没有再得到幸运之神的垂青。
2013年12月5日早上9点左右,我跟同事讨论完问题,回工位的途中,手碰到办公区光滑的不锈钢材质的栏杆上,磕出一口子,生疼生疼的,不久就接到家里的电话,告诉我父亲去世了,让我赶快回家。听到噩耗,我的眼泪止不住流淌。那时北京与家乡的交通还不方便,回到家已是深夜,父亲被乡亲们安置在堂屋,睡着了一般,只是我再喊“爸”,父亲再也不回应了。父亲埋在家里在西埾(ju)的田地里,朝着他耕作过的黄河滩地,左边能看见他执教的第一所小学-北甲店小学,父亲应该是满意的吧。
父亲刚去世的那几年,我经常梦到父亲,父亲笑盈盈的,隔着桌子在与人一起喝茶谈天,待我走到父亲面前,父亲就不见了,我于是从梦中醒来,不觉已泪流满面。父亲去世前一段时间,牵挂的是我的婚事,每次打电话,父亲总是询问情况,我后面真的惮于接父亲的电话,每次通话也说不了几句就匆匆结束。父亲去世翌年,我结婚了,再两年,儿子出生,现在我也是一名七岁孩子的父亲了,父亲在天之灵当可慰怀吧。
父亲不是沉默寡言的人,但是罕有和我说起他的过往,父亲去世后,我才发现,对他的了解太少了。
最遗憾的是家里的日子好过了,父亲却不在了。
愿父亲安息!
父亲大人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