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和老婆子吵吵闹闹一辈子,多么难听,多么恶毒的话他们都说过,有几次吵得厉害了,甚至分分钟想上去掐死对方。
两口子过日子,哪能马勺不碰锅沿?可他俩像是一对斗鸡,见了面就掐,你挑我的毛病,我找你的茬,没个消停。提起他们俩,村里人都说他们是上辈子的冤家,这辈子还债来了。
老头子爱打麻将,没事儿的时候,一天两场,乐此不疲。赢了钱回来,挑饭菜咸了淡了,嫌米饭软了硬了,输了钱回家,横挑鼻子竖挑眼,哪哪都不对。老婆子则常年唠叨:“菜园里的草也不知道去拔一拔,院子里的葡萄树也不去剪一剪枝,你看人家刘大哥,多顾家……”
他们从春吵到夏,从秋吵到冬,一吵就是三十多年,也没分出高低上下。
小女儿住在省城,上半年生了娃娃,女儿打电话来搬妈妈,请她老人家过去帮忙带娃。小两口正处在事业的上升期,不能因为孩子拖累了工作,这个道理老婆子自然懂。既然女儿开了口,总要有个交代,老婆子没说成或不成,电话里她告诉女儿:“还是听你爹的吧。”
当天晚上,家里静得出奇,老婆子没话儿,她埋头给小孙子缝着小棉袄,老头子也不做声,他不住地抽着烟,电视一直响着,直到屏幕上出现一片雪花。闷了一晚上,临睡前,老头子磕了磕烟袋锅儿,发话了:“去吧!”
临走时老婆子回了回头,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老头子跺了跺脚,嘴上说的挺硬:“你不用管我,这个家有你没你一个样!我一个老爷们儿,还能饿死不成?”可老婆子不在家,他的日子还真不好过。
头几天,老头子玩完了回来,一进屋就开始嚷嚷:“死老婆子,不做饭又跑到哪儿瞎逛去了!”没等说完他便杵在原地半天,然后悻悻地去烧火做饭,家里除了“气力哐啷”的做饭声和“呼噜呼噜”的鼾声,再没有了其他声音。
没过多久,好好的一个家变成了废品收购站,东一个瓢,西一个碗,衣服没人洗,被子没人叠,偌大的屋子,一片狼藉,老头子如同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
麻友们都觉得老头子变了,说话变得客气了,脾气也没有那么臭了,打麻将的时候时不时拿他来打趣,“老三,老婆子不在家,怎么连喘气儿都没以前那么横了,啊?哈哈哈!”
住在“破烂堆”里的滋味不好受,没人说个话,拌个嘴,老头子的日子更是难熬。晚上躺在热乎乎的炕上,老头子却觉得家里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儿温度,像住进了一座冰窖。窗外北风呼呼地吹,大雪漫天遍野,他的心里像是长满了杂草,毛躁躁的。
一天上午,老头子一反常态,他推掉了麻将局,他要给老婆子打个电话。
电话接通,他吞吞吐吐,完全不像是那个爽快的倔老头儿,嘶哑的声音里带着柔情:“喂,老婆子,我…我…,我想你了……”
这句话老头子年轻时对老婆子讲过,结婚后两口子天天吵,吵着吵着把什么都忘了,忘了他们一起经历过的生活的艰辛,忘了他们共同养育孩子的幸福,忘了他们曾经拥有的所有美好,可是这段时间,老婆子不在家,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他想起了89年他发高烧,老婆子晚上冒雨去请医生,小两口儿一起病了三天;他想起了95年二儿子走丢了,他俩像没头苍蝇似的找了一个晚上,孩子找到时老婆子披头散发,像个疯婆子;他想起了98年家里失了火,他打麻将不在家,老婆子一个人一趟一趟往火里冲,头发眉毛烧掉了大半,胳膊上至今还有一块伤疤。他就这样成宿成宿地想,想着想着,他对老婆子没了怨气,心里想的念的只剩下她的好,老头子觉得这些年过得荒唐,破马张飞,舞刀弄枪的,硬生生把好日子过得稀碎。他决定不吵了,他吵累了,也吵的没意思了。
说完那句“我想你”,老头子的眼里分明噙着泪,都一把岁数了,抽抽搭搭的,没了样子。
老头子长舒了一口气,怏怏地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老婆子一个劲儿地答应着:“哎!哎!哎……”,没等老头子撂下电话,她早已泣不成声。
老婆子回头看了一眼小孙子,小家伙窝在暖暖的被窝里,睡得正香。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喃喃自语:“我真不争气呦!哭个啥劲哩?”,随后嘟囔了一句:“这个死老头子!”
一抹甜蜜的微笑挂上了她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