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日子都过去了,近来似常听见别人这么说。
对于好日子的概念诚然仍旧一无所知,当下的生活能够够得上坏的这一字眼至今也是一知半解。唯有日渐厌倦的街景,和清了又清的烟灰缸。
我接通电话。
“冬至。”
对方是我的编辑。
“十月还有一个空位,下周截止交稿。”
“知道了。”
我挂断。
谈一下我的编辑吧。
我与对方的初次相识,和我认识的大多数一样。在极地酒吧被我刻满手稿的木质吧台上。
他今年刚满四十岁。个头不高,约莫有一米六八左右。一副厚得足以防弹的近视眼镜架在一张宽大的国字脸上。手上的皮肤被洗洁精常年冲洗,已同干掉的鱼鳞一样翻起死皮,仿佛用带着倒刺的舌头一舔就能带下一块皮肉。
他有两个孩子,有过一个妻子。不过在他这失败得彻头彻尾的一生里,他们的离去显得微不足道。只能算得上是凤毛麟角,只能值得八瓶啤酒后眼眶里溢出的一滴泪。
倒也见过他的大女儿两次。
“和他那种人生活在一起,只能慢慢死去。”女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任由十二焦油量的香烟熏黄她夹烟的两指。
我没作响,在心中回味她的意思。
他是个地道的人,至少在他自己的心中。凡事能做的,都竭力做到最好,以他那别具一格的爱。不过这恰恰就是他最无可救药的地方,若非如此,身边的每个人都只会干净利落地拍门离开,而非慢慢死去。像在沙漠中寻求着水源的骆驼,在温差高达五十度的环境下踽踽独行,最后死在离水源遥遥无期的,被风吹平脚印的沙粒上。
“我爱他,的的确确。可就是喜欢不起来。”
“不喜欢,能爱?”
“会的。”女儿用刚点燃的香烟去烧袖口的线头。“可能是血脉吧,我不懂。”
“……”
过了四十岁,除了细软的头发日益减少,他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其他的变化。喝下三瓶啤酒后眼眶就挤得出泪,有时还能顺着浮肿的眼袋和深凹的法令纹似一条崎岖的河一样磕磕绊绊地流下两行。
“到了心软的年纪。”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