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下旬的时候,爸爸基本上成天躺在床上睡觉,我每天晚上回来快十点了,收拾收拾,给爸爸倒杯水,说两句话,他就继续睡了。爸爸主动说要吃吗啡,吃完会好受一点。那几天我已经感觉得爸爸的情况不太好了,我在百度上搜索,“人临死前三天有什么征兆”?因为我非常害怕我正上着课没法接电话的时候,或者我正在哪里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会忽然接到爸爸不行了的消息。
那段时间爸爸带的引流袋经常会不流,如果没办法通过引流袋排出体内的液体就会有危险。我们忙着通管子,换纱布,我和妈妈自己都快成半个医生了。
就那几天还强撑着去外面吃了个饭,和家人说好五一回惠农奶奶家。
公司奖励我们去泰国玩,名单什么的都订好了,五一出发。我想着爸爸去奶奶家呆几天,让妈妈休息几天,我也是第一次出国,去一周回来。我还以为爸爸的时间还长,至少几个月是有的。
但是情况越来越不好......
4月26日,妈妈开始收拾东西,去照相馆做了遗照,收拾衣服,藏起来不让爸爸看到。
我们好像都知道没几天了,但又始终感觉,这些事情都准备的太早了。
爸爸没说什么,我们也不敢问什么。
26号那天下午我还把手头的工作暂时交给了部门的一个同事,推掉了公司的旅行。晚上正常去上课,课上任然开心的面对着每一个会员。
26日晚上到家,和往常一样给爸爸到了杯水之后就睡了。
平时晚上听到爸爸那屋有动静的话,我会披上衣服去看看。特别奇怪的事那天晚上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但又有一种懒得动的感觉,还一直在睡着。妈妈听到动静后过去,扶爸爸起来上厕所,爸爸想大便但解不出来,还自己说要用开塞露,用过之后解出来了。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人走之前都要大便的。爸爸在便池上坐不住了,头倒在妈妈身上,我们害怕极了,妈妈拍着爸爸的脸让他醒醒,我在叫“爸,你看看我”。爸爸说:“如果能挺过今晚,明天早上去医院!”
凌晨3点左右,妈妈让我给家里人打电话。我在电话里说爸爸快不行了,但心里面觉得不是,觉得是假的,觉得是梦,我不知道我因为什么这么说!
爸爸趟回床上,嘴里说了几句胡话,喉咙里一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一会又睡着了。后来我才知道,人走之前都会有这种声音的。我在旁边躺下也睡着了。亲戚朋友陆续过来了,他们来看看,然后坐到客厅,我们不知道在干嘛,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那时候爸爸的意识特别清醒,我问他有什么要给我交代的么,他摇了摇头。爸爸之前说过,他相信我可以自己思考解决问题。我虽然明白他的意思,但总还是觉得,起码该留下些话吧!
我在心里憋了半天,哽咽着说了一句:“爸爸,我爱你”。他很快回了一句我也爱你,像是漫不经心的回复,又像是一个很肯定所以无需太多思考的回复。我又说:“爸爸,妈妈照顾你那么辛苦,你给妈妈也说一句我爱你”。一会儿妈妈进来了,爸爸也不假思索的把妈妈招呼到嘴边,说了一句我爱你。可能是声音太小了妈妈没太听清,也可能是妈妈根本不敢相信!结婚近30多年了,爸爸妈妈吵吵闹闹的,可能有太久没说过这三个字了吧,也可能在生活中我们很难好意思开口这么直接的表达了吧,当然我没有告诉妈妈是我让爸爸这么说的。
爸爸又继续睡觉了,喉咙还继续发着那种呼噜呼噜的声音,我们都以为他真的在打呼噜,有朋友说,好着呢,啥事没有。
天有些蒙蒙亮的时候,爸爸醒了,这时奶奶和大伯也从惠农赶来了,爸爸说了句:“差点以为见不到了。”然后开始吐黄色的液体,吐了很多,来不及擦干净。喉咙里的呼噜声还在继续,爸爸的下巴抬的高了一些,手上也慢慢没有了血色,开始有点发黑,他开始把身上的被子扯开......已经是4月27日了。
我在钉钉上向公司请了个丧假,刚发出又撤销了。
真的快不行了,我们都让爸爸坚持住,奶奶说回惠农。爸爸弱弱的并且不太肯定的说了句:“不回惠农吧!”
我当时真的是蒙的,脑子也很乱,我竟没反应过来,爸爸是不想回惠农的。我很后悔我当时没有坚定一些,没有想着去做主爸爸的事情,那时候总想着我什么都不懂,这么大的事应该听大人的......最后还是听了奶奶的,我们开始启程去惠农,虽然爷爷也埋在惠农。
爸爸的一个朋友张叔叔背他下楼,王叔叔开车。王叔叔是一个车技特别好并且一个人开一天一夜都不累的老司机,二十几年从来没出过事,之前也是他帮忙开车带爸爸去庆阳看中医,去济南医院的。
爸爸坐在后排中间,我和奶奶一左一右,大伯坐在前面,妈妈收拾东西没赶上,做了张叔叔的车。我那时还有点介意,觉得我和妈妈应该陪在爸爸旁边的。
车还在小区楼下的时候,我一直在爸爸耳边喊着爸爸,他没什么回应,我急得不知到怎么办,一会儿爸爸发出“嗝”的一声,眼角留下半滴眼泪。我长叹一口气,哦,没事。后来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其实那“嗝”的一声,就是爸爸的最后一口气了。
王叔叔开的很快也很稳,我们放心的在车上坐着,扶着爸爸,奶奶一直说还有脉搏,我们打算回惠农奶奶家。不知开到哪里,应该还没出银川城,爸爸的身体变得僵硬了,下巴掉了下来,头歪在一边。奶奶还一直骗自己说,还有脉搏。当死亡的特征越来越明显的时候,我们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别人了,准备直接去惠农殡仪馆了。那时候是早上8:00。
我把撤销的丧假重新发出去了,那时候我已经不知道我在哭,还是哭已经变成了常态。
“嘭”的一声巨响,车子开始栽向路右边的沟里,我透过前排挡风玻璃看到眼前一片白色,有点像过山车下坡的那个感觉,我拼命的往后靠,似乎想用自己的力气把车顶住,生怕车翻了,还啊的大喊了一声。还好,车没有翻,在斜坡上停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我真的很害怕。
那个时候,我的爸爸,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被撞的双腿岔开,身体栽到了车前排两个座位的中间,我把爸爸扶起来,他的身体很重。我们其他人下车和对方交涉,报交警,不敢让别人知道我们车里有个“死”人。
奶奶站不住了,但说没事。我身上擦破了点皮,也没什么事。
等张叔叔的车也过来,妈妈也过来了,我和妈妈不知道为何不约而同的肚子疼,还在路边方便了一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也是人的一种生理反应。
把爸爸转移到张叔叔的车上,我们继续走了,留了人处理交通事故。后来王叔叔说她那阵一点都没看到前面拐出来的车,还说这是因为爸爸在阻止我们回惠农。我也不知道是意外还是爸爸真的在阻止。
我和妈妈坐到了爸爸旁边,爸爸头靠在妈妈肩膀上,妈妈也说特别重,特别酸。我已经拖不动爸爸的下班了,很重,手很酸......
到了惠农,放下奶奶去医院检查,我们就去殡仪馆了,感觉一切乱成了一锅粥,感觉我什么都做不了,也不知道做什么。我已经顾不上奶奶了。后来确诊是骨裂,奶奶坚强的做完了手术,刚开始主拐杖,还好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到了殡仪馆之后就开始按照殡仪馆的流程购买那些东西,工作人员问买双墓还是单墓,大伯三叔他们说双墓,妈妈说行,我打断说买单墓,这件事最后听了我的,这也是我唯一做的正确的决定了,爸爸实际年龄52岁,妈妈50岁,我不想把妈妈的后半身禁锢住,更不想把他们都禁锢在惠农这地方。
然后就开始了三天的吊唁......
我没有通知朋友,准确的说是不懂该不该通知,身边的朋友其实也不懂,刚从学校出来不久,还没出过红白事的礼。公司知道的几个同事来看了爸爸。
4月29日,早上出殡,那天我和妈妈腿直发软,有点站不住的感觉。有的人还问妈妈:“你咋了?”呵,你说咋了,我们真的很无语,不是自己的亲人真是啥感觉没有啊!
惠农区那边还是天葬,我就这么亲眼看着,爸爸一步步的被放进棺材,钉上棺盖,盖上棺布,拉到墓地,放进坟墓,垒上砖头......
听了殡仪馆工作人员的劝没把爸爸的遗像留下来而是放进的坟墓的事,是我第二件后悔的事。
三天的吊唁过得太快了,可笑,世界只给你三天的时间。
那天发生了太多事了,现在回头想想,我们应该让爸爸平静的躺着,陪在他身边,慢慢的离开,不应该这么折腾的。不应该让他在路上受那样的罪。
若干年后我想把爸爸的坟迁回银川,百年后和妈妈一起。我想把那张被埋在地底下的照片拿出来。